韶王的外宅坐落在城東燕都坊,在他病重以前,每個月都要過去住七八天。如今病榻纏綿,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出過門,但王府與外宅的來往從未中斷。
有時是家令李成蔭差人去送財物,有時候是外宅派人來探望韶王病情。今日來的兩名婢女采露和采蓮,聽名字就跟厲夫人的侍女們同出一轍。拜見過李元瑛後,采露從包袱中取出三套裡衣,說是禦賜的絹帛所裁,天氣漸寒,為大王添衣。
女眷們親手裁製衣物,作為心意贈予情郎或夫君,是最常見的事,厲夫人收下衣物,輕聲向兩人打聽:“於夫人那邊一切安好?缺不缺什麼東西?”
厲氏和於氏皆為韶王的乳母,兩人常年搭檔,關係融洽,時常互贈禮物。
采露答道:“彆的不缺,請問這邊還有沒有京城帶來擦手的乳脂?做針線時手太乾,容易刮絲。”
幽州的氣候比長安乾燥許多,保養皮膚需要消耗更多麵脂和口脂。厲夫人說:“最後一批已經給了西院,我著人去市場采購了些當地貨,質地粗糙了些,湊合著用吧。”
采蓮笑道:“西院仿佛是用這些東西來下飯,向來比我們用得快許多。”
厲夫人正色道:“莫要抱怨,她們要做的針線活也比你們多。”
李元瑛難得從床上起來,坐在案幾前查看外宅送來的信,為避免發出嘈雜聲響乾擾他,她們說話又輕又快,霍七郎雖無意旁聽,但耳力過人,這些對話依然清晰鑽進耳中。
她心裡頗有些遺憾,本以為入職王府能過些風流快活的日子,誰想從上到下管理極嚴,散值後想去內宅隨意逛逛都不可得。否則以她往日的作風,現在也該有幾個小娘子主動做些巾帕荷包來贈送了。
至於男子,李元瑛本人在此,彆的備選就都瞧不上了。再說男人的嫉妒心遠比女子強烈得多,手段也更激烈,自從她臉上被劈了這一劍後,行事不由得收斂了許多。
這幾日她又模仿韶王易容過兩回,但在他的心腹看來,精氣神過於充足,氣質也太野性了,乍一看是不易分辨,仔細觀察片刻便覺得舉止異樣,更彆提一開口就會露餡的問題。因此除了值夜擋煞,也並沒有派上過什麼用場。
每日固定時間,內侍通報王妃來請安。崔令容進屋後,瞥見采露和采蓮,便知道是景氏那邊派人來訪。
她假裝沒有看見,不動聲色來到李元瑛跟前行禮問安,道:“郎君今日精神似乎健旺了些。”
李元瑛眼底掛著長期失眠的青色,說好,狀況並未有好轉;說壞,也沒有要立刻身故的跡象,最終隻淡淡地應了一聲。
崔王妃上前兩步,走到案幾前為他斟茶,動作稍顯生澀。李元瑛見她雙手皮膚發紅,欲言又止,兩人在一種尷尬而陌生的氣氛中相處了片刻,崔氏便主動告退了。
臨走時和往常一樣,她將近日縫製的衣裳交給厲夫人統一管理,核對能夠穿到什麼日子。厲夫人道:“王妃辛苦了,可以延後三天,稍事歇息。”
崔令容一愣,再望向采露手中的包袱皮,心中便明白了。她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帶著侍女們離開了。
霍七郎全程旁觀,忽然對李元瑛道:“你們是不熟嗎?”
她對這些男女情緣見識太多,隻根據眼神舉止,便能推測出有情無情,大概發展到何種程度,十猜九中。
李元瑛仿若未聞,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然後投入炭盆之中焚毀。
霍七郎歪著頭笑道:“難道沒親熱過?”
這一句便幾乎觸怒了他,隻是無力發作,李元瑛漠然道:“這不是你該插嘴的事。”
霍七郎直言不諱:“大王少言寡語,我沒機會模仿你的聲音語氣,隻好抓著時機閒聊。”
李元瑛乾脆地道:“她有她的人,我有我的人,互不乾涉,這是當年就談好的。”
這一句倒是出乎意料,霍七郎略顯驚訝:“原來是各玩各的……還是你們有錢人會耍。”
這種關係雖然少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
霍七郎心道崔王妃的表現可不像坦然接受,不知是否約定之後又變卦。當然情愛之事本就變化無常,移情彆戀翻牆頭更是司空見慣,整天麵對這等絕色,後悔以前的決定可以理解,隻不知崔王妃的情郎是誰。是外麵的人?還是王府的幕僚或侍衛?
李元瑛扶著案幾,緩緩走到床榻邊躺下了,霍七郎追過去,扯了錦被給他蓋上,坐在腳榻上繼續胡扯:“一心無二有時候也挺無聊的,兼美不好嗎?”
李元瑛感到腦後針紮一般疼痛,剛要命她閉嘴滾遠點,然而霍七繼續道:“大王太過嚴肅也太保守了,不如令妹想得開,九娘子曾跟我說她要出家當女道士,然後養幾個小情人,快快樂樂過日子。”
如今她大約琢磨出李元瑛的罩門,這人天性喜靜,又患頭風受不得吵鬨,但隻要提到妹妹的事,無論是什麼內容,他總能忍著聽一會兒。
果不其然,李元瑛驚愕道:“她說過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