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瑛憤恨地斥罵道:“你知道旬休叫做‘休沐’嗎?放假是給你沐浴清潔的機會,不是讓你出去買醉賭博弄得渾身酒氣的!”
霍七郎知道病人飽受折磨心情不佳,看誰都不順眼,到處找茬,順著他的意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嘛,而且到傍晚才輪值,上夜之前我肯定會去洗澡的。認真說起來,當下我仍在休假之中呢,是擔心大王夜裡睡不好,才特意提前過來問安。”
李元瑛這才住口,沒有繼續罵下去。
“我這‘殘燈手’本來是門剛猛霸道的外家功夫,師父要是知道我拿來給人按摩推拿,非得掀了棺材蓋子,親手把我撕成二指寬的肉條喂給亂葬崗的野狗。”
霍七察言觀色加以安撫,手下也沒停,繼續揉捏他後頸穴位。
李元瑛冷笑著譏諷:“好一個陳師古,真是‘名門正派’的大宗師作風。”
霍七郎一聽,暗叫不妙,賠笑道:“大王是聽到些什麼?”
李元瑛冷冷道:“隻輾轉打聽到一點傳聞,幽州畢竟距離關中太遠了。‘一擊必殺,仇不過夜’青衫客,如今我妹妹就在這邪道的手上。”
霍七郎歎了口氣,知道他全部心思都在寶珠身上,便開誠布公地說:“殘陽院名聲確實不怎麼樣。不過大王無須憂心,與其說九娘在我大師兄手上,倒不如說韋大在九娘手上。九娘發號施令往東行,他必不敢牽著驢往西邁一步。”
李元瑛嗬了一聲:“便如你這般‘忠誠可靠’?”
霍七郎知道自己以下犯上劣跡斑斑,著實難以辯駁,隻得開誠相見:“這個青衫客武力雖在殘陽院排行第一,其實是個十幾歲沒開竅的臭小鬼,我上回見他時,他仍是童子身。我壓上一輩子的賭運,這家夥絕不敢主動出手。當然,萬一公主想乾點什麼……就不怪我們殘陽院了,那畢竟是公主啊。”
李元瑛嘀咕了一句“該死的賭徒”後,便沉默了。
見他疼痛稍有緩解,霍七郎便將人挪到一旁,起身想去尋些湯水給他潤喉。轉了一圈,發現煎製聞藥的呂慶光大夫那一處已經搬空了,僅留下朱敏和大夫的藥材與器具。
她回來將茶水喂給李元瑛,問:“呂慶光呢?”
“少伯送他走了。”
霍七郎笑道:“恭喜大王,看來配方已經找到了。”
李元瑛沒有絲毫喜悅之色,幽幽地說:“三七,仙鶴草,血餘炭和蒲黃……最終能確認的僅有四種,再多的,人已經聞不出區彆了。”
霍七郎道:“那不就是最普通的止血湯藥?”
李元瑛閉目微微頷首。他暗中向數不清的大夫和江湖人詢問,有何種毒藥會使人服用後流儘鮮血,答案是聞所未聞。
隻是一碗普通的止血湯。
霍七郎再坐回床沿,小心翼翼將這顆美麗的頭顱置於膝上,遮住眼睛,用手指頭梳理他的長發。
“有什麼好愁的?整天發愁,頭才會這樣疼痛不休,你可是有個皇帝老子啊,這投胎的本事,全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勝過了。”
李元瑛不屑地嗬了一聲:“他早對我心存嫌隙。”
霍七郎聳了聳肩:“那就不用搭理了,反正不過是長安節度使。”
李元瑛以為自己耳鳴沒聽清:“什麼節度使?”
霍七郎漫不經心地道:“河西十二州已經陷於吐蕃,河朔三鎮誰也不聽他的,天下藩鎮林立,皇帝能直接控製的區域也就關中附近,那不就隻是‘長安節度使’而已?他不待見你,你就離他遠點,這就叫天高皇帝遠,強龍難壓地頭蛇。”
李元瑛躺在霍七郎膝上,聽過這一番倒反天罡、大逆不道的言論,沉默良久,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以至於耳鳴陣陣,頭骨痛得幾欲裂開,然胸中濁氣卻伴隨著這笑聲消散了七八成。
二人未再交談一語。霍七郎將他的長發捋順,攏在一起,露出發際中央一個小小的美人尖,她覺得此處很是可愛,便俯身低頭親了一下。
李元瑛沒有反應。
於是她蠢蠢欲動,試圖得寸進尺。遮住平日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峻眼神時,嘴唇形狀便顯得柔潤而秀美,即使色澤蒼白,依然具備誘人之態。她再次落下淺淺一吻,嘗到一絲冰涼柔軟的滋味。
這一回李元瑛行動了,抬起胳膊。霍七心滿意足,並不躲閃,等著硬抗他的肘擊,誰知他沒有反擊,隻在她後腦勺輕按了一下。
這便是這位沉靜寡言的皇子極為罕見的“主動”之舉了。霍七郎遂相機而動,將上司不夠滿意的吻重複深入下去。
口腔中彌漫著絲絲煎藥的苦澀,卻醇美得難以言喻,一種僅存在於肉體之間的情愫奔流在唇齒相交處,隨即生出奇妙的作用,比摻了朱砂和鉛霜的安神湯更有效,使那些難以擺脫的尖銳痛苦和重壓變得和緩了。
她知道太多他的秘密了,終有一日,他會下令滅口吧,霍七郎如此想著。但那又怎麼樣呢?世間萬事險惡莫測,就算有雄兵千萬,也可能隨時全軍覆沒,片甲無存。
她隻活在這一刻,享受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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