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再言其他,隻是緊緊擁抱。人的身份地位通常是由衣著分辨,貴者玉冠紫衣,賤者芒屩布服。但當兩人皆不著寸縷時,這種身份的差彆便暫時被拋諸腦後,這是肌膚相親令人上癮的一個理由。
兩人同枕依偎,相繼進入夢鄉。或許並非同一種夢境,但那並不重要。
月落參橫,晨光熹微。霍七郎被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喚醒,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著靴。一夕歡愉不會讓她產生能天天共枕到天明的錯覺,人終歸要穿上屬於自己的衣裳。
到了散值之時,她伸了個懶腰,打開房門走出去。厲夫人帶著婢女內侍們接替而入,見她瀟灑離去,厲夫人欲言又止,頭頂一聲鴉鳴打斷了思緒,終究沒能說出口。
過了一日,消息傳來,袁少伯立刻上報,李元瑛召集心腹,這一次,他把霍七郎也留在當場。
“劉昆手下的牙兵將領心懷反意,估計很快要兵變了。”
韶王此言一出,眾人均吃了一驚,但想到這是有下克上傳統的幽州鎮,倒也不算太過出乎意料。
“劉昆在這個位置上待得太久了,喜好奢華,性情酷烈,忘記了將士要同甘共苦的鐵則,他的牙兵打算換個新的節度使了。霍七郎曾經在賭坊中見到拚命豪賭的底層士兵,就正是拿到戰場補貼的牙兵;晚宴上發生意外時,劉昆的親衛竟將他視作最優先攻擊的目標,可見事態已經難以阻止。隻是不知動手的具體時機。”
袁少伯發言:“劉昆的牙兵分左右兩支,左衛由他親弟弟劉勉統領,那最大可能便是右衛的人。”
李成蔭道:“也不能排除劉勉想取而代之的可能。”
李元瑛道:“總而言之,這是難得的機會,需要耐心等待做好準備。正如唐庭衰弱則藩鎮不恭,節帥的統治力不足,總會有野心勃勃的將領心生反意。強則附之,弱則叛之,此乃天理。”
戰略上的事霍七郎不懂也沒興趣,聽他們商量了半晌,頓覺無聊,往窗外望去,見滲井上幾隻麻雀奪食,爭得羽毛紛飛。趁他們喝茶歇息之際,當作趣聞講了出來:“大王剛才說強則附之,弱則叛之,依我所見,唯有王府裡的麻雀是以弱勝強,以下克上。”
袁少伯聽她在作戰會議上胡言亂語,正要命她閉嘴,李元瑛卻道:“讓她繼續說。”
霍七郎侃侃而談:“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烏鴉,麻雀與烏鴉相比,自然是弱者,但是烏鴉從來不敢在府中取食,倒是麻雀能當著它們的麵爭搶,這不是以弱勝強嗎?”
眾人都覺得這話題與大事毫無乾係,完全偏離了主題。隻有李元瑛特意起身,站到她的位置向窗外望去,觀察了一會兒。
少頃,他開口問道:“家令,府中共有幾口滲井?”
李成蔭道:“每個院落皆有一口。”
“那每一口滲井都有這般怪異的事發生嗎?”
李成蔭被問住了,畢竟沒有哪個閒人會特彆留意這種小事。烏鴉是實力僅次於猛禽的禽鳥,又喜歡集體出動,許多時候,即便蒼鷹和遊隼遭到烏鴉群的挑釁,也會放棄攻擊離去。對習慣飼養猛禽的王公貴族來說,烏鴉會懼怕麻雀,實乃不可思議的事。
李元瑛放下作戰會議,命袁少伯即刻帶人分頭去查看幾口滲井,並將井上殘留的食物渣滓帶回,最好能撬開井蓋仔細瞧瞧。
半炷香後,侍衛們仍在撬井蓋,袁少伯已經將異常之物帶回:西院的滲井上,兩隻僵死的麻雀還沒來得及被清掃出去。
在場的人皆聰慧過人,厲夫人立刻命心腹婢女剖開麻雀胃腸,取出殘渣,放在銀盤上驗毒。稍作停留,閃亮的銀質便蒙上一層極淺的黯淡。
李成蔭吃驚地道:“西院有人向滲井中傾倒有毒的汙水?麻雀性蠢,吃下去便死了。烏鴉卻聰明得緊,隻要同伴被毒死,便不會再靠近毒物。怪不得西院的烏鴉格外凶猛……”
李元瑛緊皺眉頭望著那隻斑駁的銀盤,心中覺得有什麼事極為不妥,卻一時找不到頭緒。
霍七郎卻回憶起那一日去西院麵見王妃,眾婦人搗練的場景。她出言詢問:“夫人,老七有一事不解,想請教行家。”
厲夫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不在焉地回應:“怎麼?”
“彩色綢緞需要搗練處理嗎?”
厲夫人搖頭道:“素緞白練可以,彩緞從來不搗,彩色的絲織物隻要過水一次,顏色便會陳舊兩分,光澤亦會消退,所以大王的衣物才隻穿一次就淘汰。”
霍七郎腦海中浮現出西院廊下,燙平晾曬的彩緞隨風舞動,內侍擔著搗練過的殘水,潑灑於滲井中的景象。
她不等所有線索串聯完整,即刻站起身,揪住李元瑛的衣襟,一邊用力撕扯他的衣裳,一邊將他往屏風後的床榻上推搡。殘燈手之下,外袍裡衣紛紛化為碎片。
她不止一回乾過這種事,但那都是私下情趣,可從沒當著外人這麼唐突過。眾人皆被驚得呆住了,袁少伯手按在刀柄上,略一思索又放下來。主上的私事眾人早就心照不宣,沒人想多管閒事。
但霍七郎當眾以下犯上,作為她的上級不能不管,袁少伯隻得快步跟上,她已經把韶王剝光了,扯過被褥把他裹在其中。李元瑛滿臉詫異,驚怒交加,說不出一句話來。
袁少伯艱難地吐出一句嗬斥:“你最好有極為充分的理由解釋自己的行為,否則要挨軍棍。”
霍七郎抬頭道:“我確實有充分的理由,他衣服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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