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默默思索之時,慈惠坊方向突然升起一簇煙火,韋訓如利箭般疾飛而去。那是與十三郎約定好的聯絡信號。
回到小院之中,楊行簡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哼唧著。十三郎神情萎靡,對韋訓說:“楊主簿報官回來,四師兄重新給他接了骨,他疼暈過去了,如今才醒。我依稀聽他嘟囔著有新線索。”
韋訓聽聞,用上三分力氣,一把掐在楊行簡虎口合穀穴上,他如垂死的鵝般乾嚎了一聲,神智略清醒了些,虛弱地說:“觀音奴……觀音奴……”
韋訓倒手再掐他手腕內關穴,楊行簡受其刺激,精神一振,斷斷續續將從官府裡得到的消息傳遞給他。
“每個人都失蹤了?!”聽完楊行簡的敘述,韋訓師兄弟皆震驚不已。
楊行簡歎道:“貞元十年,蜀中女冠謝自然得道成仙,白日飛升,此乃千古奇聞,先皇曾下旨褒揚。可這些洛陽少年從來沒有修行過,公主更是意外才參與進去,曆年來每一屆觀音奴都能飛升,卻沒人追究真相,此事尤為詭異。”
韋訓站了起來,想起選拔觀音奴的地點,亦是這一係列詭異事件的源頭:長秋寺。他拔腿飛奔出去。
巡城已經結束,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的長秋寺也複歸平靜。入夜之後,香客們帶著未竟的祈願逐一離去,比丘尼準時關閉山門,將塵世的喧囂隔絕在外。
韋訓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潛入寺內,掠上大殿屋頂,輕飄飄落在屋脊陰影中,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他以輕巧手法掀開一角瓦片,沒有發出一絲動靜,接著透過縫隙,向殿內窺視。
斷塵師太盤腿坐在蒲團上,仰頭望著觀音像,怔怔地出神。
韋訓耐心等著。過了許久,老尼姑似乎才想起自己手中捏著犍稚,心不在焉地向木魚上敲了一下。又過了片刻,虛掩的殿門開了,外麵陸續走進來一男一女。女子是姚家班的舞姬姚絳真,男子則是洛清幫的掌門曹泓。
斷塵師太扭頭看了一眼,問:“你們倆一起來的?”
姚絳真搖了搖頭,輕聲說:“剛在寺外遇到的。”
曹泓則對觀音像更為關注,顧不上與斷塵打招呼,疾步邁向蓮座,在微弱的供燈光芒照耀下,仔細數了數供奉在蓮台上的人偶。
“又多了一個……”他茫然若失地喃喃道。蓮台上,那些憨態可掬的陶俑已經變成八個。侍奉觀音的捧珠龍女,以及善財童子,一個又一個。
斷塵師太點了點頭:“自巡城那夜之後,我一直坐在佛前等著,依然沒能察覺究竟是何時多了這個人偶。”
姚絳真從香案上拈出三炷香,點燃之後插進香爐,雙手合十,俯身向觀音禮拜。
“看來今年的那位已經去往菩薩身邊了……”她眼神迷離,柔婉的輕語如同嫋嫋而升的香氣,很快便消散在空氣之中。
曹泓凝望著觀音像沉靜而美麗的麵容,竭力想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卻一無所獲。他茫然自語道:“這當真是菩薩的旨意嗎?”
兩人沉默半晌,在斷塵師太身邊的蒲團上坐下。三個人沒有再聊什麼,隻是並排打坐沉思。大殿之中彌漫著某種如墮雲霧般的恍惚氣氛,偶爾傳出幾下木魚空空的敲擊聲。
明淨月光被烏雲所吞噬,陰冷夜風拂過黑暗中的樹叢,沙沙聲一浪接一浪,如同無數人在陰影中竊竊私語。
韋訓從瓦片縫隙之中俯視著殿內的一切,終於意識到巡城之前那股沒來由的違和感從何而來——蓮座上的人偶是三彩陶俑。
這種陶器向來隻作為冥器用於陪葬,並不會擺放在活人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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