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太陽才剛剛探出頭,霓裳院的庭院中便傳來響亮而急促的竹梆聲。
寶珠睡得暈暈沉沉,突然被那刺耳的聲音驚醒,又被室友使勁推搡了一把:“快起來!”
米摩延已經梳洗完畢,扔給她一把木梳,催促道:“趕緊梳頭,不用化妝,早上隻練舞,不演出。”
寶珠隻得起身,費了好大勁才將散亂的長發梳攏,編了條辮子。因昨日反複被人揪著頭發推搡,到今日還覺得頭皮生疼。
霓裳院裡的所有舞姬快速完成梳洗,短短片刻間便聚集到院子裡,烏壓壓立了一地,仿佛有條無形的鞭子在驅趕她們。
趙氏帶著四名仆婦,拎著一條二指寬的竹板,站在北屋廊下,逐一點清點人數。舞姬們皆斂聲屏氣,看起來對她十分畏懼。數完之後,趙氏皺著眉頭問:“玉壺呢?”
地下便有人回答:“姑姑,她昨日陪酒晚了,淩晨才回來,如今在補覺。”
趙氏冷笑著說:“她覺得攀上公子的高枝,往後就能躋身滕妾,從這院子裡脫身了。不想想夫人能瞧得上一個跳舞的賤籍家妓嗎?”
眾人都不敢接話,她轉過頭來,抬了抬下巴,問寶珠:“你叫什麼?”
寶珠依照昨日想好的名號回答了。趙氏皺著眉頭嫌棄道:“什麼怪名字。八月桂花開,八月花神是綠珠,既然快要舉辦金桂宴了,你就叫綠珠吧。”
寶珠一聽,頓覺得極為反感,畢竟向來隻有上位者給下人改名,沒有反過來的道理。她當即出言反駁:“綠珠是墜樓而死的,美人自殺,香消玉殞,太晦氣了。”眾人不敢吱聲,米摩延低著頭扯她袖子,卻沒能攔住她說話。
趙氏一聽她竟然敢頂嘴,反倒笑了:“你這賤婢還梗著脖子琢磨名字吉利不吉利呢,真當自己是觀音啦?”
她晃了晃手裡油光發亮的戒尺,寶珠摩拳擦掌,惡狠狠地瞪著她,心裡想著但凡她敢動手,就搶過來打回去。
趙氏思索片刻,道:“罷了,還沒敬獻給主人,先把皮肉傷了,那就是我的失職之過了。不過你這麼野性,倒真得好好銼一銼壞脾氣,才敢帶出去赴宴。”說完轉身走進北屋。
眾舞姬連忙跟上她的腳步。米摩延壓著嗓子嘀咕:“你何苦跟她頂嘴呢?趙姑姑是霓裳院的教習,沒有比她折磨人花樣更多的了,湊合過兩天安生日子不行嗎?”
他不敢拖延磨蹭,一邊往前趕,一邊高聲招呼室友:“快走啊,綠珠。”
寶珠幾乎氣炸了肺,卻一時找不到什麼趁手的東西發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霓裳院北廳是一個敞開的大開間,裡麵擺著許多練舞時壓腿下腰用的木杠、地毯、青磚等物,舞姬們兩人一組,各自找位置開始早上的功課。
趙氏仰著下頜來回巡視,見有人動作不到位便狠抽一下,專門打在小腿脛骨、腳踝處最疼的地方。練功房裡鴉雀無聲,隻偶爾傳來拉筋的嘶嘶抽痛,以及院牆外此起彼落的絲竹聲,吊嗓聲。
如此逛了兩圈,她自覺殺雞儆猴差不多了,這才回來關照新來的刺頭。
“你會跳什麼舞?”
寶珠說:“一竅不通。”
趙氏又問:“會唱曲嗎?”
寶珠答:“不甚了了。”
趙氏皺著眉頭,問道:“那你到底學過什麼才藝?”
寶珠撇撇嘴:“什麼都不會。四體不勤,飽食終日。”
仆婦們眼見趙氏臉色大變,連忙上前勸道:“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姑姑彆跟她置氣,左右隻學會一支柘枝舞就夠了。”
趙氏明白過來,麵帶譏諷地笑了笑,說:“確實如此。那你先去和米摩延一起拉筋,熱熱身。”
寶珠並沒聽懂那句歇後語。因母親是頂級舞者,她對這些倒也不陌生,揀了張看起來乾淨的毯子坐下,叉開腿伸直,稍微活動了一下,眼睛依然左顧右盼,尋找趁手的家夥。
過了一會兒,外麵走進來一名膚白勝雪、豔光四射的美人。一雙細長美目含情脈脈,相貌出色到令寶珠也多瞧了兩眼。美人向教習輕輕襝衽施禮,袖中露出十個尖尖的紅指甲,沒有寒暄就去練功了。趙氏在她身後冷笑,不屑一顧。
寶珠問:“她為什麼可以賴床?”
米摩延心不在焉地下腰:“她是領舞玉壺,你若跳到領舞的位置,也能有點特權。”
寶珠心道自己隻想欣賞麗人舞蹈,並不想辛苦親自去練,再說世間沒有任何人值得她起舞逢迎取悅。她順手晃了晃壓腿用的木杠,發現是釘在地上的,不能拔出來用,沮喪地歎了口氣。
她在這裡渾水摸魚,很快就被教習察覺了。趙氏笑道:“你可真會偷懶,這架勢倒像是春遊野餐呢。你們還不去幫一把手,給她撕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