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在心中冷笑,一切如她所料。
那一夜的柘枝舞,跳到中途便戛然而止。隻因萬壽公主全神貫注觀看母親的舞蹈,不慎用餐刀割破了手腕,傷口很小,出血不少,向來嬌生慣養的她立刻啜泣起來。
首先是韶王李元瑛發現妹妹受傷,緊接著周圍的婢女內侍們全都湧了上來,貴妃察覺混亂後,一瞬間從寵妃、舞者的身份切換到母親的角色,焦急地向她跑來。
這件小小事故的結局,是至尊賜明珠、賜駿馬、說笑話,將最心愛的嬌女哄得破涕為笑。公主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享受父皇母妃的疼愛恩寵。彼時,她以為一生都會如此美滿快樂。
“是誰教給你的?是誰告訴你要在此處停下?”李昱以不符合自己年齡的敏捷,從抱廈中疾步奔出,向著少女連連發問。
寶珠堅定地說:“我常夢見一位渾身發光的天人翩翩起舞,她說‘天人自有天授’。”
李昱覺得胸腔中流動著岩漿般滾燙的熱流,他感到自己光芒四射,仿佛化身為真正的太陽。因為太過激動,他腦中一陣陣眩暈,需要內侍上前攙扶才能站穩。
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預兆,‘她’升天之後,在人間留下的玄妙蹤影。
岐王的歡喜溢於言表,那興奮之意,仿佛要從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將新的觀音奴留下侍寢,但岐王卻命她返回霓裳院。這般祥瑞之人,他要精心挑選一個黃道吉日,還需要等待一劑恢複如日中天的神藥。
寶珠回到屋中,將獲賜的緞匹如丟棄垃圾一般,狠狠扔到屋子角落。
米摩延回身關上房門,激動地說:“主人喜歡你!他從未對任何觀音奴說過那麼多話!”言語之間,透露出為她欣喜的神情。
寶珠使勁拍打身上衣裳,試圖去除晦氣。此刻,她壓抑已久的厭惡情緒全部浮到麵容上。隻要被李昱那雙令人作嘔的眼睛看過的地方,都覺得染上了穢氣,周身不適。
“逆道亂常的老狗!我隻恨今日表演的不是琵琶。”
米摩延連忙勸說:“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處,折騰不了很久。你一定要抓住機會,竭力討他的歡心。像玉壺那樣,隻要得到一位主子的垂青,就有希望了。”
寶珠聽聞此言,怒目圓睜:“什麼希望!我隻想掏出他的眼珠子!”
“活下去的希望!”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米摩延才驚覺自己一時情急,無意間將隱瞞的真相說了出來,頓時懊悔莫及。
寶珠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遂想起他提起其他觀音奴時,總是用“曾經、先前”之類代表過去的詞語。這些天以來,她從來沒有見過除他以外的觀音奴。
“她們全都死了,對嗎?”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米摩延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失魂落魄地坐到榻上,低垂著頭。
“快說!我必須提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寶珠焦急地催促道,“詳細地告訴我!”
米摩延沉默了許久,眼睛死死盯著地麵,如敘述鬼故事般,低聲說:“巡城之後,他便會派遣高手將觀音奴擄來,隻留下衣衫,佯裝成‘升仙’的模樣。觀音接到院中,他強迫她們學習柘枝舞,先玩弄一些日子,等厭煩了,就舉辦一場宴會……”
寶珠喃喃道:“金桂宴。”
“今年巡城拖到了中秋,因此主題是桂花。往年有‘櫻桃宴’‘花朝宴’‘牡丹宴’等等,隻是找一個風雅的借口,呼朋喚友,還有他的幾個兒子……參與的人很多,那些女孩活不到第二天。”
米摩延頓了頓,以內疚的聲音繼續說道:“除了我。他似乎在追求一個完美的觀音形象,我是往屆之中唯一的男孩兒,不符合他的要求。因此他隻是命人將我閹了,留在後宅教人跳舞。”
寶珠腦海中一片混沌,震驚如同洶湧的波濤,將她的理智和鎮定徹底淹沒。
此人喪心病狂的程度,遠比她所能想象的更為可怖。他得不到母親,退而求其次尋找替身,又因替身不是本人,故而很快心生膩味。家妓律比畜產,當作禮物贈送、虐待毆打致死,對他這般地位的權貴來說就像拋棄一件舊家具,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米摩延切切懇求道:“隻要他中意你,你就有一線生機,不要再提琵琶的事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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