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等著,等著將來你給我理由,但願不要讓我等得太久。”
“我也但願如此。”
最後,夢獨不止是沒有當伴郎,壓根兒就沒去參加葉曉晨和司靈蕊的婚禮,當然,他提前給葉曉晨封上了一份大禮:一個裝滿了百元大鈔的鼓鼓囊囊的紅包,一幅“龍鳳呈祥”的大型掛畫。
遺憾歸遺憾,但葉曉晨對夢獨並未心存芥蒂,他愈加地明白了,他心目裡獨一無二的好友夢無涯內心裡必有著不可告人也不願告人的隱衷;除此之外,他還越來越通過現象看本質地悟出,他的這位好友,其實是最不願拋頭露麵的,從推拿店開業至今,所有的“外交”事項全部是由他葉曉晨一個人來完成的。
大婚之後,司靈蕊便沒有再到店裡來,她聽從葉曉晨的建議,住在煙霞村葉曉晨家裡,而今也是她的家裡,在婆婆的照應下,安安心心地養胎;她當然永遠會記得,就是在婚禮上,婆婆將家裡的一把鑰匙當著眾人的麵交到了她的手上。
推拿店的生意比較平順,看起來,是走在行穩致遠的道路上。這當然跟葉曉晨的成功“主外”和夢獨的成功“主內”是分不開的。
這天,縣衛生局下發通知,要求縣裡的所有推拿店派人第二天去開會,會議的具體內容,葉曉晨通過朋友了解到大約與“整頓”有關,他聽朋友說個彆推拿場所竟然涉及色情方麵的服務。
夢獨說道:“確實應當整頓,不能讓這種所謂的養生會所所謂的推拿店壞了我們整個行業的名聲。”
葉曉晨故作淡然地說:“明天我得回家看看司靈蕊,給她帶點兒葉酸片和維生素片回去。所以,夢無涯老兄,這個會議隻能由你參加了。”他認為,這麼重要的理由,“夢無涯老兄”總不能推脫了吧。
孰料,夢獨說:“葉酸片和維生素片對胎兒的發育雖然很重要,但總不差這麼一天半天吧?你上午開完了會,下午回家不就行了嗎?如果當天實在回不去,我想,曉露可能今天或明天會來店裡,讓她帶回去也是可以的。你若是實在心急,那我去一趟煙霞村,把藥送給司靈蕊。”
“無涯,你不能老是待在店裡,不跟社會上的人交往。彆忘了,這個店是咱們兩個人開的,連有的老客戶都誤以為這個店就我一個人是老板,把你誤當成打工的了呢。”
“管他們怎麼想呢,反正呀,腦袋長在他們的脖子上。”
最後,去縣衛生局開會的自然仍是葉曉晨。坐在人員滿滿當當的會議室裡,耳朵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台上局領導們的講話,葉曉晨想,與其說自己的好朋友兼合夥人夢無涯在與他共同開辦公司,倒不如說他是把推拿店當成了一個作繭自縛的殼,夢無涯是把自己封閉在推拿店這個殼裡,並繼續吐絲,力爭把這個殼做得更加堅固,牢不可破。他自認為,他在與夢無涯相處的過程裡,是尊重著夢無涯的隱私的,可是這個夢無涯,卻似乎把自己包得太緊了點兒。但,葉曉晨還是決意不去打擾他的隱私,他最討厭的就是對彆人的私生活刨根問底的市井做法。儘管不明來曆,可是他卻走火入魔般地相信著夢無涯。有時候,人的感情十分奇怪,不論是愛情也好,友情也好,常常會出現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方,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吧,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有了緣,哪怕明知有坑,也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
夢獨心裡知道,葉曉晨和他一樣,珍視著他們的沒有雜質的友誼,他們的友誼就是一種天賜之緣,而沒有互相利用的世俗利益,他感到了葉曉晨對他的來曆的好奇卻不願和克製著探究的心理。夢獨何止是從不參加縣上的一些主管部門或非主管部門召開的會議,哪怕是同行業人士舉辦的技術交流聚會,他也從不踏足半步,甚至葉曉晨跟個彆朋友的小範圍的相聚,力邀他參加時,他也總是婉言謝絕。
葉曉晨的人脈還是較為豐富的,交際範圍還是比較廣的,但是能夠像他跟夢獨那樣心貼心心交心的朋友卻少之又少,世俗的友誼不就是互相利用互相沾光有用則交無用則棄嗎?即便如此,認識總比不認識好,要不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有禮送不出去、送禮無門、送禮無人敢收的人呢?所以,為了將來的事業大發展,“主外”的葉曉晨不得不參加這樣那樣的聚會,難免常常晚出晚歸,有時候,還會由於多喝了幾杯而在大白天躺在閣樓上睡覺養神恢複體力和精力。反正,有“主內”的夢獨在店裡做著實際的事情,還有舒明等幾個員工的踏實肯乾,推拿店便可正常地運轉著。
昨晚,葉曉晨喝得又有點兒大,今天便睡了個懶覺,連早飯都沒有吃,上午起床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在閣樓下的小衛生間裡洗漱過後,手端臉盆正要上樓,忽然想起昨兒晚上與彆人一起聚會時有個同行跟他提出的事兒,那個同行要轉行做彆的,欲把小小的推拿店裡的一些用具或器械轉賣一部分給夢曉推拿店,他沒有答應,而是回應說得回店裡跟合夥人商量商量。經過夢獨的門口時,他見門雖是關著的,卻有一道小縫兒,可見門並未關鎖上,便在門上輕敲了幾下,叫道:“無涯,無涯——”
但並無回應,夢獨的房門卻由於葉曉晨的敲門用力而幾乎是自動地打開了,葉曉晨走了進去。他想:夢無涯是個很細心的人,像這樣人走卻並不關鎖房門的情況從未出現過,心想他必是馬上回來,便決定在裡麵稍坐等待片刻。
夢獨的確是不久前離開房間的,當時店裡並無客戶來到,看到店裡有舒明和另外的員工全在,他便回了房間,想找出曾看過的一本名叫《藍眼國》的小說,蘇聯作家尼古拉順季克的作品,他是想核實其中的一個描寫官僚主義的情節,但一時忘記書放在哪裡了,於是便到幾個櫃子裡翻尋——如今由於有了定居之處,他的雜物越來越多了,連箱櫃都添了幾個。可是,翻來找去卻遍尋不見,心想難不成是把這本書跟他的那些寶物們放在了一起?便小心地打開了那個珍存著他的私秘生活的櫃子——本來,他並不是要非得把那櫃子打開的,但是可能是由於有了餘裕,加之好久沒有翻看那些寶物了,便將那個櫃子從床底下拖了出來,櫃子上的鎖都生鏽了,他將鑰匙在鎖孔裡左轉右轉了好多下才打開。
打開櫃子,兩摞寶物湧入眼簾,他小心地將一部分寶物取出來,放在書桌上,用眼光在一樣樣寶物上愛撫著:入伍通知書,為了當兵而寫下的血書,未上交的士兵證,退伍證,假身份證,海員證,晁家拴的身份證和遺書,在大海邊撿拾的貝殼,小螺號……還有,他的好幾本日記,入伍前特彆喜歡閱讀的小說《少年維特的煩惱》……
沒有尋到《藍眼國》,也幾乎忘了自己在翻尋《藍眼國》了,他的手在幾本日記上摩挲了片刻,日記在他的手上沉甸甸的,其中的一本日記裡,夾放著晁家拴寫下的遺書呢,他將日記本與《少年維特的煩惱》重新包到塑料袋裡,放置到原來的位置。所謂日記,是對過去生活的記錄;然而對於夢獨而言,一些重要的日子裡發生的故事,無論日期還是故事情節,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腦子裡,他簡直不敢翻動記憶,一翻動,就會心痛如絞。可是他知道,他必須翻動,那些疼痛提醒著他,多少真相被人為地埋入地下,又有多少假象在蒙敝著人們,在扭曲著人們的認知,他必須好好地活著,等待時日,終有一天,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夢獨越來越心驚地發現,那些被壓製著的、被惡狠狠地深埋地下的真相,不僅僅關乎於他,更關乎這世上很多很多、多得難以數計的男人!
桌麵上攤放著一些體量相對較小的珍貴物件,夢獨不免睹物傷情。在那些珍貴物件裡,那份血書更是引他注目,時光雖已過去了多年,血跡早已氧化變色,但在他的眼裡和心裡,卻依然鮮紅刺目,那些血跡裡,凝含著他的多少激情和壯誌啊!他又將血書好好地夾放在了入伍通知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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