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晨很為自己的知見而得意,他幾乎有些陶醉起來,語氣裡難免含了點炫耀的成份,且有些口無遮攔起來:“曉南,我跟你說,你是不知道並且沒見過,如今這一撥新成長起來的小女孩們,是吸收著新式文化成長起來的,她們肯定都沉迷於港台錄像甚至外國錄像,勁爆的,帶顏色的,來我們會館裡的極個彆的小女孩,實在是漂亮可人,肌膚雪白水嫩,臉兒一碰簡直出水,還特會撒嬌,特會作妖,特會發嗲,男人一見了,準保你腿軟,魂兒開始遊離於體外,有時候,她們中的一、兩個也會跟我膩一下,簡直叫我的骨頭發酥,讓你不由得細胞膨脹心跳如鼓……”
“葉曉晨,”見葉曉晨幾乎有些眉飛色舞起來,夢獨適時地打斷了他的話,說,“我鄭重地提醒你葉曉晨同誌,你不要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哪怕是隻論模樣兒,司靈蕊也決不會比你描述的那些小女孩差,隻會比她們強,何況,她還有手藝有學識;你要是做出對不起她的事兒拈花惹草……”
葉曉晨也沒等夢獨把話說完,趕緊自我辯護:“怎麼會呢?我跟司靈蕊是真心相愛,當然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我的心全在她身上,魂兒怎麼會被那類小妖精勾走呢?哪怕真的膩歪一下,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打情罵俏、尋尋刺激罷了。”
“什麼?你還逢場作戲打情罵俏?你最好還是不要玩火,免得假戲真做弄假成真。”
“不會,我就不是那種人,你還不了解我?你就放心吧。”
“你那麼說,還真讓人不太放心。就讓時間來考驗你吧。”
“好,你來當見證人。”
與葉曉晨共事多年,夢獨心裡很清楚,無論葉曉晨嘴上是多麼的欽佩發哥、魁哥還有其他的狐朋狗友,但心裡,特彆是潛意識裡,他真正當成朋友的人還是隻有他夢獨一人,對那些人,他是有著不易被人察覺的距離和隔膜的,甚至連他自己也沒有往深層次去想去探。其實葉曉晨是能藏住事憋住話的人,但他卻很不設防地將心裡想做的事和心裡想說的話跟夢獨說出來,但對彆人,他卻是有選擇性的了。夢獨很慶幸一路走來,能遇到那麼多對他好的人,一些好人成了他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再難相見,所以他特彆慶幸葉曉晨跟他的關係竟能發展到這一步,感動於葉曉晨對他的過度的信賴。再想想,夢獨的心裡會生出愧怍,愧怍於自己卻對葉曉晨保守了那麼多秘密。
夢獨還看得明白,葉曉晨是全心全意愛著司靈蕊的,即便是從世俗的角度來看,他也沒有理由跟司靈蕊生出罅隙,司靈蕊無論從容貌還是氣質上都超過葉曉晨口中的那些小妖般的女子;但葉曉晨天性裡有著單純的不可改變的特質,他還是一個激情形的男人,單純和激情常常會讓一個男人遊走於危險的邊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掉落下去沉入泥淖,儘管事後他會悔不當初痛心疾首。
兩個人像是訂約結束似的,默了下來。
夢獨心中忽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現在葉曉晨跟他講那些所謂的“商業機密”未必是好事,無論對他,還是對葉曉晨,甚而至於對葉曉晨的家人。
於是,夢獨故意讓自己的麵色顯得有些凝重,說道:“曉晨,你們會館內部的這些事兒,我敢肯定你沒有跟除我之外的人說起過。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以後,這類事兒,你最好也不要跟我說了。”
“不跟你說,我把這些話憋在心裡?”
“要是發哥和魁哥知道了,他們會不高興的。”夢獨覺得不便說得太明,隻好如此說。
“這倒不至於,他們沒那麼小心眼兒。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後少說就是了。”
“不是少說,而是不說。當然,你跟其他人更不能說,免得有人心生嫉妒,對你們不好。”
葉曉晨點點頭,這個簡單的道理,他當然心有分寸。
夢獨又道:“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說把這些事兒跟我說起過。記住,任何人,任何時候,一口咬定。”他的麵色已不是故作凝重,而是真正的凝重起來。
“怎麼啦?跟天要塌下來了似的。”葉曉晨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見葉曉晨還能笑出來,夢獨有些羨慕地想,葉曉晨的人生真是順風順水啊,但願他能一直順下去。
葉曉晨拍了拍夢獨的肩膀,點上一支煙,回會館去了。
也許是夢獨的話引起了葉曉晨的思索,也許是夢獨的話直接點醒了葉曉晨,果然,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不再對夢獨提及和炫耀會館裡的“商業機密”了。再偶爾來到夢曉推拿店時,話題便轉向了其他,有時,他會對夢獨催婚,但夢獨總是淡淡地笑笑,擺擺手,不置一言,麵色平靜得像個修行多年的佛教徒,早已六根清淨,將女色拋之九霄雲外。
雖然葉曉晨守約不再將會館裡的“商業機密”向夢獨泄露,但夢獨還是能從他話裡捕捉到某些信息,還有,葉曉晨的臉上露出的或興奮或失意的神情也向夢獨說明著他的心情,而心情有很多與會館的經營狀況有關,好在,他的興奮大大多於失意。雖然會館打的是擦邊球,且擦得有些過火,但因了葉曉晨是股東之一,且又將一部分贏利投進去使得他的占股變大從而使得他作為第三號董事的身份在變得壯碩,所以,夢獨還是為會館的僥幸發達而高興,為會館的順暢而高興。有一回,葉曉晨還故意把一張六萬塊錢的存單向夢獨顯露。夢獨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不動聲色。
近兩年過去了,本就喜歡穿著時尚的葉曉晨的穿扮更加風流倜儻,作為會館的第三號人物,他也有了自己的專屬座駕——那個年月,在這個縣級城市裡,私人擁有轎車者,還寥寥無幾。葉曉晨大踏步跑到了時代的前列,作為無根無底的外地人的夢獨從來都認為他跟葉曉晨沒有絲毫的可比性,所以他理所當然不會對葉曉晨生出嫉妒之心,而是打心眼兒裡為他高興。當葉曉晨駕駛著他的小轎車,載著夢獨一同外出兜風時,路上,葉曉晨對夢獨說:“你也學學開車吧,我認識一所駕校的教練,現在考駕照的門檻特低,完全是走過場,甚至考都不用考,就是交錢給駕校,跟著教練兩個禮拜,駕校就會幫你把駕照弄到手的。”
“怪不得現在交通事故那麼多,跟你所說的這一點恐怕不無關係。”
“我還是那句老話,現在這年頭,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駕校如今真是賺大發了,不過都得有背景,沒背景也得找背景,讓背景之人入個乾股,就有了背景,才能辦成事兒。”
夢獨點了點頭,承認葉曉晨說的是實情,也是現狀的真實寫照。他謝了葉曉晨,但還是說道:“現在,我是不會學駕駛技術的,我還是老老實實把中醫推拿這門手藝鑽得更精進一些才是我的正路。”
日子在一天天地過去,有了錢的葉曉晨,並不隻是自己享受,而是顧及家庭,他將兒子轉入了一家高檔的學費十分不菲的幼兒園中,還放言說,等小震宇上小學時,要托關係進入省城裡的重點小學。
葉曉晨充滿各種宏大而美好的展望,於是便春風滿麵。然而春風滿麵的同時,他的心裡又是有些頹喪的。當他與夢獨在一起時,特彆是與夢獨同站在一麵大鏡子前時,還有一同沐浴時,他的身體已經略顯發福,臉上的肌肉也不像原來那麼緊繃,連法令紋也顯了出來,看上去,他明顯比夢獨大出好幾歲。更令他氣餒的是,持這樣的看法的可不是他一個人,雖然自從葉曉南的瘋媽媽去世之後,名為葉曉南的夢獨跟他一起回煙霞村的次數少了些,但葉維川和妻子還有司靈蕊看見他們一同進門一同坐在桌前喝茶聊天及一同吃飯喝酒時,也有同樣的感覺,事後,他們也跟葉曉晨一起議論過,說這麼多年過去了,葉曉南的形貌為什麼沒有什麼變化呢?他們想不出原因,最後隻能歸結為一句話:有的人經老,有的人不經老。
葉曉晨忍不住問夢獨:“你們家的人是不是有這種遺傳基因,特彆經得起時光的考驗啊?真是奇了怪了,看上去,你怎麼跟我第一次見到時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啊?彆忘了,這可又是好幾年過去了,我兒子都快長大了,馬上就能長成大小夥子了。”
夢獨回避了有關他的家人的話題,說:“你操心的事兒太多,會館裡的,生意上的,還有家裡的,還有,你酒局多飯局更多,一不小心吃胖了,人一胖,臉上的肉就鬆弛,就會顯出年紀來。而我呢,很有規律。你要是信我,那就少些夜生活,用不了太久,會比現在年輕得多。”
“唉,沒辦法,我們會館主要是靠彆人的夜生活來掙大錢。”
“是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嘛。”
“對,也是。”葉曉晨認輸似地點點頭,揮了揮手,走了。
儘管葉曉晨的麵部輪廓和身坯在向著發哥和魁哥一點點地接近著,他們跟他稱兄道弟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看似從未把他當作外人,但葉曉晨內心裡還是對他們有著小小的不滿,不滿他們沒有把全套絕活交給他,有些更重要的“商業機密”似乎在避著他,免得他逃離他們單飛獨做。葉曉晨兀自笑了笑,想道:“太小看人了吧?我葉曉晨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嗎?”但想歸想,葉曉晨心裡還是對他們存著感恩之心的,畢竟,他們不僅在許多社交場合儘量讓他跟他們平起平坐,就是在經濟方麵,他們也沒有虧待他——當然,如果他受到虧待,他們三人也就做不成朋友了,他定會抽出自己的股份重回夢曉推拿店——雖然他負責的是掙錢最少的正宗的中醫推拿這一塊兒,但發哥和魁哥還是二話不說沒有異議地將會館的收入按著他的入股比例給他分成。
對於發哥和魁哥如何運作他們各自分管的項目,時日長了,葉曉晨還是摸著了一些門道,甚至對他們如何把一個個貌美如花的小姐小妹運作到這裡,聰明的葉曉晨也接近於看破機關。當然了,他從未試過手,發哥和魁哥也決不讓他插手。他早就發現並悟出,來這裡的小姐小妹們既有懵懂單純不知世事者,但也有不少在這類圈裡混得久了精於此道甚至能把男人弄得五迷三道乖乖跟著她們的纖纖玉指轉圈兒,說她們是美女蛇,一點兒都不為過,因久經風月場,一顆顆受傷的心,早已被各種風月熏染得變顏變質十分堅硬,而這一顆顆受傷的心,卻是掩在嫵媚和風情萬種的外表之下的,這便讓很多以貌取人的男人陷落於她們的陷阱般的溫柔穀中,難於自拔,有極個彆者連家業都搭上也在所不惜。可是奇怪的是,無論她們如何精明,她們中的大部分人,卻又是被男人們運作著的,可見,儘管她們裝出高傲和高貴的模樣兒,卻又是被男人們輕看了的,甚至包括一些窮困潦倒、沒有出息的男人。
女人一旦涉足聲色犬馬,以後的人生便一步步如同走在危崖邊上。
本來,一切都好好兒的,浴室裡水汽蒸騰,桑拿室裡許多具身體坦然地赤裸麵對,水療室裡燈光曖昧情感也曖昧,會館的許多廳室裡響著輕柔的令人昏昏欲醉昏昏欲睡的靡靡之音……牆壁上的一盞盞高檔掛鐘悄悄地走著時光的腳步,被人們無視著,如同一天天的時光被人們無視著一樣,人們需要時才看上一眼,想起時才歎息一聲。可是在悄然的時光裡,在人們誤以為天地總是那麼和諧靜謐的時光裡,多少事物於無聲處發生了人們意識不到的裂變,包括很多人的命運的轉折,常常就在一朝一夕之間。
當淡薄的晨曦從大地上蘇醒過來的時候,一輛麵包車在會館外的像是廣場又像是停車場的空間上停了下來,發哥和魁哥迎了上去。
駕駛位上的年輕人下了車,手持一包煙,發哥和魁哥同時打燃了手中的電子打火機。年輕人上前兩步,問:“你們就是發哥和魁哥?”
魁哥道:“正是。你就是小且老板?人呢?”
姓且的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抽出煙卷,但發哥和魁哥皆擺了擺手,小且老板自己叼上一根煙,說:“人,就在車上,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兩個,都是絕色。”
發哥說:“帶下來,驗驗貨,貨要是不好,我們不收。就是收下,我也是看在鵬哥的麵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