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葉曉晨卻讓他略感失望了,因為,葉曉晨的為人和教養決定了他不會像個小人像個偷兒似地探究他的**。葉曉晨雖然好奇夢獨的隱秘,但卻從不變著法兒挖掘他的過往經曆,刺探他的傷痛,從不闖入他的孤獨和沉思——幾年前在推拿店裡的那次的無意間的撞進,再沒有出現過,何況,就是那次的撞進,葉曉晨事後也是深感不安,雖然他曾為他對他的隱瞞而生氣過,還埋怨過他。
日子如平靜的流水,但平靜的水麵下卻有著數不清的險灘,使得水流在無聲地蘊蓄著浪湧,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將水麵上的小船置於重重風險當中……
相較於大都市,欒糟縣的時尚的腳步要慢出許多。當網吧已經在大都市的大街小巷大行其道給人們帶來無儘方便的時候,欒糟縣城裡才零零星星地出現了幾家網吧,幾家網吧全部帶著不夠光明正大的表情,猶抱琵琶半遮麵,似乎在做著羞於示人的勾當。
多年以後,夢獨沒有忘記,葉曉晨也沒有忘記,在那個網絡很不發達很不普及的年代裡,多少人談網色變,不少人甚至把“上網”與“不求上進”與“自甘墮落”粗暴地劃等號,倘若哪個少年喜歡上了上網,在大人們的眼裡,就如同進入了類似於黃賭毒的深淵。不能責怪大眾們那個年代對網絡的認知實在有些荒唐,連主流媒體不是也在推波助瀾地抹黑網吧抹黑互聯網嗎?然而誰會想到時隔多年後,那些成了中年甚至成了老年的大人們,他們早已經忘卻了曾經的思與行,忘記了曾經盲目地對青少年們的無理譴責,竟天天抱著一部智能手機比少年人們更加沉迷於網絡之中不能自拔呢?他們是否對曾誤受他們譴責的那些出入網吧的青少年們生出過哪怕一點點兒的悔過的心情呢?大約不會,因為自私的人永遠都不會認為自己有錯。
依葉曉晨的性格,他應當是頻繁出入網吧沉迷網絡的大軍中的一員大將,然而實際情況卻並不是。並非是他排斥網絡排斥網吧——他曾做賊似地光顧過停留在個位數次數網吧,坐在連了網的電腦前,虛擬的真真假假的網絡世界一下子擴大了他的眼界,拉遠了他的目光,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網絡,他還尤其喜歡網絡遊戲,他覺得在網絡遊戲裡,他可以胸懷遠大的目標,並且為所欲為,無所不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為世人膜拜的人物。但每一次,他終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網吧,並且克製自己不再踏足其間。因為他知道,生活在煙火中的人們如何看待網吧,如何看待沉迷網吧特彆是沉迷網遊的人——隻有一種解釋,那便是:沉淪。一旦他喜歡上互聯網世界——不,人們便會說他沉迷網絡有網癮症——這個劣行敗跡傳揚開去,直至傳到司靈蕊的耳朵裡,那他在司靈蕊心目中的形象必會變得更加渺小更加醜陋,到那時,也許,司靈蕊就真的會離他而去另嫁他人,他就再也沒有了重新獲取司靈蕊芳心的機會了。於是,最後一次進入網吧出來之後,葉曉晨咬了咬牙,跺了跺腳,發誓從此再也不走進網吧。
可是,精彩紛呈、大遠又大、包羅萬象、新奇無比的網絡世界無時不在誘惑著葉曉晨,在陽光下,在黑夜裡,在他的夢中,向他閃爍,向他招手。
一天下午,夢獨在推拿店裡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一看就是個座機號碼,卻是葉曉晨打來的。夢獨問他在哪裡,葉曉晨卻並不明說。在電話裡,葉曉晨對夢獨說,下班後不必著急慌忙地跑回家來做飯,他已經把飯燜在鍋裡了,不過,葉曉晨叫夢獨在回家的路上在路邊攤點上買幾個涼拌菜,要有葷有素,以便回來下酒,他有好消息要對他宣布。夢獨心裡略感納悶,不知葉曉晨又在唱哪一出好戲,便笑了笑,放下了電話。
夢獨回到家——他打開入戶門,他和葉曉晨平日全是由葉曉晨這邊的入戶門進出,他那邊的入戶門難得打開一次,而兩套房的客廳是打通了連成一體的,因此,客廳足有五十多平米,堪比某些事業單位的會議室——夢獨略驚一下,有一種走錯門的感覺,但他馬上反應過來,沒有走錯門,這又是葉曉晨的傑作,葉曉晨將客廳裡的許多物件作了重新安置,客廳裡還多出了一台尺寸很大的電腦,緊挨電腦、放置在角落裡的一個小方桌上擺放著一部電話。夢獨明白了,他不久前收到的那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就是葉曉晨通過這部電話打給他的。
夢獨看著煥然一新的大客廳,有些發怔,這時,他的身後卻響起一陣輕輕的壞笑聲,是葉曉晨。
雖然葉曉晨在麵相比夢獨大出許多,明明他比同齡人要年輕不少,可是一當與夢獨共處時,便立即“老態”畢顯,然而在心態上,他卻要比夢獨年輕得多。奇怪的是,每當葉曉晨與夢獨在一起時,特彆是隻有他們兩人在一起時,葉曉晨便產生了弟弟的心態,自覺著比夢獨年少大半年,說話和行事都隨便起來,連一些家務活兒,也順水推舟地大多給了夢獨。對此,夢獨總是樂於接受,且毫不生氣,他認為,這正是葉曉晨天性裡單純而可愛的一麵的自然親切的流露。
夢獨轉過身,看著葉曉晨,問:“曉晨,你這是在玩哪一出?”
葉曉晨又故意壞笑幾下,然後說道:“什麼玩哪一出,我這是辦的正兒八經的大事。我呀,要給你開闊開闊眼界。”
“什麼意思?”
“夢獨,這些年,你太封閉自己了,可以說,思想上落伍了。你肯定知道電腦,但是還從來沒有使用過電腦,更不會上網,加之電視上報紙上對於上網的負麵報道太多,我想你一定也是被洗腦了,認為上網就是不求上進,就是自甘墮落,就跟吸食毒品似的不可救藥了。我跟你說啊,還真不是那麼回事兒。上網真的不是壞事兒,網絡世界呀,千奇百怪,太精彩啦。可是人們呢,對街頭的網吧大多是翻白眼,對進出網吧的人更是翻白眼。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是個網迷了,但是我得既當**又得給自己立好牌坊,所以,我下決心離開了網吧,花大價錢買了好電腦還連了網,上網費可是很貴的啊;為了進入網絡世界,我需要安裝一部座機電話,必須安裝,隻能安裝。我問電信服務人員,他們回答說,將來的猴年馬月可能會不必安裝電話就可以單單安裝寬帶上網,但現在不行。所以,為了上網,我可是花了大代價的。”說完,葉曉晨啟動電腦。
夢獨看著電腦顯示器一閃一閃的,一會兒過後,顯示器停留在了“wdow”界麵。
夢獨當然並不是個守舊的人,否則便不會有如此大開大闔大起大落的人生了。但是在近些年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路上,他的心靈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的,他小心地守護著自己的創傷和痛苦,並與它們為伴,在創傷和痛苦裡挖掘著,咂摸著,品味著人生的況味。
所以,連夢獨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在許多已經算不上是新生事物的“新生”事物麵前,他,真的有些落伍了。比如,在接受信息和信息傳播方麵,他誤以為報紙和電視就是主流,其實,無數真真假假的信息早已經在互聯網世界裡大行其道了。
對葉曉晨設在他麵前的互聯網世界,夢獨雖不排斥,但也沒有表示出欣然接受的態度。夢獨說道:“你玩你的,我有書看就夠了。”當聽葉曉晨說互聯網世界的紛繁複雜令人眼花繚亂之後,夢獨一時就更有些不願意涉足試水了,他覺得他正在把他自己的人生漸漸理出頭緒來,而不想把一顆心弄亂。
葉曉晨略有些掃興,但並不勉強夢獨,便說道:“也好。反正,電腦就擺在客廳裡,我又不設置密碼,你想學學上網的時候,打開就是了,很簡單的。”他還指了指放在電腦桌上的一本《電腦入門》教程,說,“沒事的時候,也可以翻翻看看,說不定會對你有所幫助。”
“好,謝謝。吃飯吧。”夢獨邊說邊走進餐廳,把塑料袋裡的幾樣菜放入盤子裡。
二人邊吃邊喝邊聊起來,葉曉晨故意把話題朝互聯網世界上轉移,使得夢獨不想聽也得聽,也不免起了幾分好奇心,隻是嘴上不願意承認罷了。
葉曉晨說:“夢獨,你知道不知道咱們這屋裡有幾個世界啊?有你的世界,有我的世界,有我們的世界,還有一個最大的看不見的世界。”
“什麼世界?”
“互聯網世界。”
“不,互聯網世界並不是最大的。”夢獨糾正道,他雖未上過網,但還是從報紙上從電視上對互聯網世界了解一二的。
“那你說,咱這屋裡,什麼世界最大?”
“心世界。你的心,我的心。”夢獨的回答既具象又抽象。
葉曉晨想了想,點了點頭。
夢獨進一步說道:“每個人的心世界都是不一樣的,有大有小,有光明磊落,有卑鄙肮臟。我之所以說在我們這個屋子裡,你的心我的心比互聯網世界還要大,是因為我發現,雖然我們經過了許多波折,但是我們心上的那份單純的特質沒有改變,沒有退化,更沒有消失。我知道,你葉曉晨看上去向現實妥協了,向愛情投降了,但你決非網中之魚,我相信,總有一天,你還會回歸大海裡去的。”
“謝謝夢獨還能這麼看我,現在,隻有你還能這麼看我了。也謝謝你這麼提醒我。”葉曉晨發自肺腑地道謝。
“儘管我們的心傷痕累累,但我們依然不失單純。”夢獨邊說邊舉起了酒杯。
葉曉晨也舉起了手中的杯子,兩隻酒杯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