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部戲劇電影剛剛播放了一會兒,老離男肖沉之所以有著那種入戲太深的神情,是因為他剛剛看過一遍,此時是重複播放,裡麵的唱段正在進行著
“千山萬水來到京城,也不知我的丈夫身在何處。日末黃昏天色晚,借宿一宵明日再尋。”
有的離男知道片名,有的離男不知片名,便向左右打問,有人悄悄告知“《秦香蓮》。”
有人作進一步說明“小白玉霜主演的。”
“哦,小白玉霜啊?”
有人發出輕輕的一聲“噓”,於是,離男們完全地安靜下來,與肖沉一起進入劇情之中……
劇情越來越向著**接近,秦香蓮對著陳世美又訴又怨又罵,一把又一把辛酸淚流落下來,小白玉霜的演唱如泣如訴
“三年前,你為趕考奔京路,臨彆時我千言萬語把你囑咐……你生不養來死不葬,看不見你這獨生之子披孝服……你拍拍良心問問自己,難道說你的心腸是鐵打的……”
出身農家、小人得誌的陳世美呢,卻表現得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雖曾片時與秦香蓮及一雙兒女相認過,但身為駙馬爺,吃的是軟飯,一切便由不得他了,他便隻好翻臉拒不相認。
**來了,秦香蓮攜兒帶女擊鼓喊冤怒闖公堂,黑臉包公與皇後、公主及陳世美針鋒相對,秦香蓮誓要陳世美以命相抵並且拒收黑臉包公的銀兩還怒斥包公與皇室官官相護,她什麼都不要,她隻要陳世美的命,她誓要親眼看著陳世美死在鍘刀之下鮮血流儘,秦香蓮有意無意中對包公運用了激將之法
“隻說是包相爺居官清正,不料想他也是官官相護有牽連……相爺的銀兩我不要,屈死我也不喊冤……”
受到激將力圖挽回清廉形象的黑臉包公手托烏紗帽,被秦香蓮的激將法擊中
“倒叫我包拯心不安,香蓮下堂把我怨,她道我官官相護有牽連……有心不鍘陳世美,怎與香蓮報仇怨……”隨後,包拯喝令手下打開鍘刀……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黑臉包公的聲音被噎住了,隻留下一個本該靜止的畫麵卻在不停地抖,抖,抖,黑臉包公怒目圓睜,臉上是那種炫耀憤怒和炫耀正義的表情,可是,他的憤怒和正義卻進行不下去了,他身後打開的鍘刀也進行不下去了……
有人“啊——”地叫了一聲,聲音裡含著恐懼。
房間裡的大燈並未打開,隻是開了幾盞橙黃色的射燈,屋子裡便顯得幽暗,幾乎無人注意到是誰發出那叫聲,更無人在意。獨有與夢獨緊挨著葉曉晨注意到了,並且很快在意起來,他看見夢獨麵色發白,額頭上竟布滿細密的晶瑩的汗珠,身體還微微地顫抖著。他不明白夢獨何以如此入戲至深,竟有這麼濃烈的感情表現;他猜想,夢獨的感情表現,究竟是為秦香蓮呢,還是為陳世美?葉曉晨的右臂,悄悄從夢獨的身後伸過,攬住了夢獨的腰,他第一次在夢獨的麵前,表現得像個哥哥。
凝含著多少人的臉容、凝含著多少人的聲音、凝含著多少人的喜怒哀樂的碟片在dvd播放機裡被卡頓住了。
老離男肖沉從椅子裡扭過身來,對大夥兒說道“天意,陳世美不該死。”他的話聽起來像是一句玩笑話,但他卻說的一本正經。他又回過身去,彎腰,“卡嚓”一聲按斷了電源開關。於是,陳世美、秦香蓮、黑麵包公……全部進入烏有之鄉。
肖沉與臀下的轉椅一同轉了半圈,麵對著離男們,說“剛才是天意沒有讓陳世美死於包黑臉的鍘刀之下,可是天意不等於人意。我想問問大夥兒,你們覺得陳世美該不該死?”
居然很快有八、九個人給出了一致性的答案,他們雖談不上是異口同聲,但是開口回答相隔的時間非常短暫“我覺得陳世美不該死。”
“為什麼陳世美不該死?”肖沉問道。
“因為,我就被一些人叫作陳世美,可是我覺得我沒有犯下什麼死罪,也沒有犯下道德罪,我不該死,陳世美也便不該死。”
有人輕笑一聲,但並無人附和,於是連那輕笑的一聲也立即止住了。
又有人回答說“我的前妻還有她的娘家人還有她的朋友們,也都紛紛罵我是陳世美。可現實情況是,我的前妻跟一個有錢人跑了,而不是我拋棄了她,後來她被那個男人一腳踢開了,又來找我,我沒理她,她就罵我是陳世美,說自己是秦香蓮。”
“我也被人罵作陳世美。”
“我也被人罵作陳世美。”
“我前妻說,我是陳世美投胎變的。”
“我被我前妻罵作陳世美,我兒子被他的前女朋友罵作陳世美,真想不到,連陳世美的精神在我家裡都能遺傳。”
“誰說不是呢?”
有過三段婚史、誓言再也不與女人產生瓜葛的樊主編也開腔發表看法“被罵作、被叫作陳世美的男人太多了,大部分情況是,隻要男人一提離婚,就會被女人罵作陳世美,陳世美已經成了一個恥辱的符號,一句專罵離異男人的用語,隻不過,這個符號被人使用得太隨便了,人們完全忘了這個符號代表什麼。生活中許多被當作陳世美的男人,頭上那頂帽子是冤裡冤枉稀裡糊塗戴上的……”樊主編的宏論似乎在偏離肖沉的問題。
於是有人將樊主編的話題扯轉過來,說“陳世美真的不該死,如果陳世美該死,那生活中有多少人得受到跟陳世美同樣的懲罰,可他們遠遠夠不上啊。”
又有人說“我不想讓陳世美死。”
肖沉說道“如果按照劇情,陳世美拋妻棄子,遺忘雙親,還犯下欺君之罪,理當該殺。可是我發現,劇情裡有個漏洞,就是,這個陳世美,為什麼一直沒有為自己的言行作辯護呢?好像他自己也覺得理屈詞窮,可是卻一意孤行,硬要朝死路上走。哪怕他僅有的幾句苦衷之言,也很不接地氣。一個能當上駙馬爺的人,有那麼傻嗎?智商和情商太低了吧?”
有人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是秦香蓮親手將陳世美推上了不歸路,譬如,秦香蓮出於虛榮,想讓陳世美考中狀元出人頭第而後她可以坐享清福,還可以在道德層麵一輩子挾製陳世美,天天在他耳邊嘮叨,‘你能吃上官飯,全都是因為有我’,而陳世美不想被秦得蓮道德綁架,所以才得中狀元後沒有回歸家園。”
又有人說“我認為,反正從劇情裡我可以發現一個可怕的狀況,那就是,秦香蓮其實壓根兒不愛陳世美,她含辛茹苦讓陳世美參加科舉考試,不過是想與陳世美共享榮華富貴,以達到夫貴妻榮的目的。我之所以這麼肯定地說,是因為我看見,劇情裡,就是將近結束的時候,為什麼秦香蓮橫眉怒目咬牙切齒一定要陳世美死一定要逼迫包黑臉用鍘刀鍘死陳世美,她也不怕、不嫌陳世美的鮮血濺她一身一臉。如此強如黃牛的性格,那陳世美真是幾輩子瞎了眼娶了這麼個女人。這要是放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這秦香蓮倒挺適合當一名被俘的女地下黨,能成為英雄。”
“是啊,當著兩個孩子的麵,非要逼迫包黑臉把跟她同床共枕生下一兒一女的男人用鍘刀鍘死,想一想,再想一想,的確是讓人不寒而栗啊。這樣的女人,不尋常啊!彆看這是戲劇,就是在生活中,哪個男人若是遇上秦香蓮這一類的女人,也必死無疑。”
“就是不死,也得被秦香蓮脫掉幾層皮。”
“他怎麼狠得下心來讓陳世美死在一兒一女的麵前?”
“這麼個硬如頑石的女人,哪個男人敢娶?你敢娶嗎?你敢娶嗎?還有你,敢嗎?不敢吧?統統不敢吧?算陳世美倒黴,陳世美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所以我才說嘛,秦香蓮壓根兒就不愛陳世美。”最早說出這一觀點的人再一次地以最初的觀點來作總結。
肖沉又說道“不知大家有沒有發現,陳世美,至死沒有喊過一聲冤枉,死到臨頭也沒有向誓要鍘他的包黑臉下跪求情,也沒有朝決意索他性命的秦香蓮求情,他有一種死得其所的意味,像是一心要赴死,像是要以死來擺脫秦香蓮的鍥而不舍的糾纏,像是把死當成一種解脫,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是,沒了,那麼多不明真相的後人在罵他呢。你們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我覺得,陳世美不向包黑臉求情,是自恃附馬爺的身份。”有人說。
“可是,鍘刀就在他的麵前啊?難道他不知道哪怕是包公,也是不能用激將法來刺激吧?人,不是有衝動犯罪嗎?哪怕包公鍘他不是犯罪,但還是有衝動的一麵吧?要不秦香蓮的激將之法怎麼起了效用呢?”又有人說。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也許,真的如肖大師所言,陳世美真的是在以死解脫?”
樊主編說“千百年來,人們的頭腦,人們的思維,當然了,我這裡主要指的是觀看這出戲的觀眾們,他們的頭腦和思維被劇情牽著鼻子走,而沒有用自己的觀點對其中的人物進行審視。比如,他們當中的很多人被秦香蓮送陳世美走上趕考之路而被感動得動容、流淚……”
“不,不,根本不是這樣的。”又有人打斷了樊主編的話,這在以往是很少有的情況,畢竟,在離男們的眼裡,樊主編才是離男沙龍的大拿,他的話經常是一言九鼎無人反駁的。
離男們看向發聲的座位,出乎意料,發聲者是平時很少摻乎彆人觀點的、年紀最輕的葉曉南。夢獨看見離男們的目光全射向自己,他知道在那些人的眼裡,他是個年輕毛嫩的毛頭小子,有人甚至誤把他當成遊戲愛情遊戲婚姻的閃婚閃離者。他不由地站起身來,像是要跟誰進行一場大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