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男們的話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岔道。
是老離男肖沉把大家夥兒從岔道上拉了回來,他說
“陳世美慘,秦香蓮慘,小白玉霜慘,有一個人,比他們還慘。”
“誰?”包括樊主編、葉曉晨在內的很多人異口同聲地問。
夢獨看向老離男肖沉的臉,肖沉的臉在明亮的光照下顯出深刻的皺紋。夢獨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是誰,將天花板上的大燈打開了,大燈發出的是耀眼的白光,溶化了射燈的橙黃色光芒。
肖沉回答道
“陳世美。沒錯,我說的就是陳世美,這個陳世美,比竇娥還冤。”
有好幾個發出一陣竊笑,以為肖沉在開玩笑。
可是肖沉一臉認真,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成分。
肖沉麵色認真,說話的口氣也是認真的,說道“此陳世美非彼陳世美也。我說的這個陳世美,不是戲劇裡的陳世美,而是生活中的陳世美,他是戲劇裡的陳世美的原型。”
有好幾個人發出疑問
“你是說,陳世美確有其人?”
“是的,根據某些所謂專家的考察,確有其人。當年,也就是這出戲最初誕生的那個年代,生活中的陳世美,他的名字還不叫陳世美,他的名字叫陳塾美,與陳世美一字之差,但是讀音非常相近,讓人聽起來,陳塾美就是陳世美。但始作俑者這麼一改,就為自己規避了風險,陳塾美明知最初的編戲者借小戲裡的陳世美來罵他來毀他清譽,可是卻無可奈何。”
好多離男在搖頭,意思是,沒有聽明白。
肖沉從靠牆一個小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翻開,進一步講述道
“這是一本曆史人物辭典,其中就有關於清代人物陳世美的記載。陳世美,清代官員,原名陳年穀,又名陳熟美,湖北均州人氏,當地人說話發音,‘熟’與‘世’極為相近,‘陳熟美’聽上去極像‘陳世美’,那時候識文斷字的人少,什麼‘陳熟美’‘陳世美’還不是同一個人?他出身於官宦之家,清初遊學北京,順治八年(1651年)中辛卯科進士,先是任直隸饒陽知縣,後因受到康熙皇帝賞識,康熙十年晉升為某地戶部郎中,兼布政史參政,康熙二十三年告老還鄉。而他,就是戲劇裡的陳世美的原型,並且有據可考。1992年在均州也就是現在的丹江口市發現了有關於陳熟美也就是陳世美的碑文,碑文上有著明確的記載……”
“是記載了他忘恩負義、拋家棄業、拋妻棄子、貪慕榮華最後被包黑臉用鍘刀鍘死?”有人急猴猴地問道。
肖沉解釋道
“當然不是。據碑文記載,陳世美是一個為官清廉,剛直不阿,體恤民生的好官。”
“既然是好官,那為什麼包黑臉一把鍘刀要了他的命?”葉曉晨迫不及待地問。
樊主編說道
“我對這出戲可說還是較為熟悉的,既看過小白玉霜的評劇,還看過京劇。我一直有個疑問,戲中陳世美自報家門為湖廣均州人氏,而古代把湖北湖南稱作行省的,隻有明代和清代,那麼可以斷定,陳世美是明朝人或清朝人。可是大家都知道,包黑臉是哪朝哪代人?他可是大宋朝的人啊?到底是他穿越到了明清朝代呢還是陳世美等人穿越到了大宋朝代?一個大宋朝的高官卻把一個明代或清代的官員處死了,簡直是荒誕至極啊荒誕至極。敢問肖大師,你是戲劇專家,肯定對此頗有研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這到底是確有其事呢還是編戲的人胡編亂造?”
肖沉說道
“樊主編問得好,你的問話裡已經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這答案就是,包黑臉沒有鍘死陳世美,這是一個荒謬的謠言,因為包黑臉和陳世美都不可能玩一把穿越,哪怕他們有特異功能會玩穿越,難不成圍繞著他們的那些人都會玩穿越?這就進一步證明了,所謂包公鍘美之案,是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奇案怪案。可是,為什麼這個壓根兒沒有發生過的案子流傳幾百年還為世人交口稱讚呢?”說到這裡,肖沉停了下來,呷了幾口杯中的咖啡後,臉上是一副凝思的神情。
離男們皆不吱聲,仰著臉,看向肖沉,洗耳恭聽。
肖沉清了清喉嚨,說
“這裡麵必有緣故。什麼緣故呢?據一些很為陳世美鳴不平的人考證,陳世美為官在任時,多有同鄉同學以敘說鄉誼之名前來投靠,有的想謀個一官半職,有的想謀個又輕鬆又掙錢的好差使,其中就包括這麼兩個人,一個名叫胡夢蝶,另一個名叫仇夢麟。話說胡夢蝶和仇夢麟二人,曾在陳世美趕考時給過一些小資助,就自以為功莫大焉,還以為陳世美必會將什麼規則製度拋到腦後而念及舊情違規滿足他們的心願。可是陳世美雖然回報了他們一些錢物上的資助,但是卻並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為他們安排他們夢想中的官位。胡夢蝶和仇夢麟二人悻悻而去,惱羞成怒,路上,破口大罵陳世美不念鄉誼無情無義。當他們走至河南南陽時,恰遇到當地一個戲班子正在演出曲劇《琵琶記》。《琵琶記》這出戲唱的是什麼呢?”肖沉循循善誘地問道,然後,他又停了下來,呷了兩口咖啡,留給大家一點兒思考的時間。
“《琵琶記》這出戲唱的是,河南的一介書生蔡伯楷辭彆父親母親和妻子孩子,赴京趕考,幾番應試終於得中狀元,卻被官府的牛丞相看中,這蔡伯楷便入贅牛府,成了牛府的乘龍快婿,卻將父母妻小忘到腦後。不成想,他的家鄉連年遭遇天災,顆粒無收,父母饑餓而死,他的妻趙五娘隻好攜子出外逃飯,懷抱琵琶,沿街賣唱,以此為生,四處漂泊。而貪圖榮華、忘恩負義的蔡伯楷呢,卻心裡毫不愧疚地當著他的官做著他的乘龍快婿。卻說胡夢蝶和仇夢麟看戲本是為了消遣消遣平息心頭怒火的,但怒火並沒有平息,看完戲後,覺得劇情裡的某個點正對上了他們的壞情緒,而他們二人都是喝過多年墨水的人,說白了,都是能夠舞文弄墨之人,自是與一般把看戲當成看熱鬨的人有所不同。他們認為,陳世美不願意給他們安排一官半職就是忘恩負義,而戲中的蔡伯楷恰恰正是為人斥罵的忘恩負義之徒。於是,他們一邊喝酒,一邊痛罵陳世美,罵陳世美跟蔡伯楷是一丘之貉,說陳世美就是第二個蔡伯楷。罵著,說著,他們忽然心有靈犀生出一個很壞蛋的靈感,就是把戲裡的蔡伯楷變成生活中的陳世美,要給陳世美扣上無數個屎盆子,叫他臭名遠揚,以解心頭之恨心頭之憤……”
肖沉說得有些累了,還有些口渴,便又停了下來,他端起了第二杯咖啡,呷了兩口。離男們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卻閉著嘴巴,嘴巴裡是咖啡的餘香。
有人催問
“肖大師,您說下去,彆賣關子呀?後來呢?”
“彆催,你怎麼那麼急呀?”
“他大約是在為陳世美鳴不平呢。”
“我就為陳世美鳴不平又怎麼啦?我自認為是個好人,我前妻是農村的,我把她的戶口轉成了城鎮戶口,還讓她有了工作,可是她卻對我登鼻子上臉,最後,我們過不下去,隻好分開。可是,她卻到處說我是陳世美,說她每天起早貪黑為了家庭作出了什麼什麼犧牲。我一直以為陳世美真的是個嫌貧愛富、殺妻滅子、忘恩負義的小人,卻原來不是。你像我,我也不是個小人啊?是那個潑婦到處造謠把我說成小人,可是竟然有那麼多人相信。”
“誰說不是呢?我跟你的遭遇差不多。”
“唉,這世上為什麼夫妻間一有了矛盾,男人想跟女人離異時,女人就不分青紅皂白罵男人是陳世美呢?她們把‘陳世美’當成了攻擊男人的武器。”
樊主編作了個雙手下壓的動作,示意大家安靜,安靜。
離男們停止了議論,等著肖沉的繼續述說。
肖沉又呷了兩口咖啡,接著說道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說,你們也想象得出來,那自然是胡夢蝶和仇夢麟跟戲班子取得聯係,說服戲班子的班主,把戲文內容按著他們的意願進行再加工,至於他們有沒有給戲班子使錢,這就無法考證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出戲經過了他們潤色,的確更有看點,也更加吸引人了,看戲的人是越來越多,戲班子呢,財源滾滾而來。這出戲的影響越來越大,不止這個戲班子唱這出戲,彆的戲班子也聞風而動,紛紛把這出戲搬上了戲台。陳世美,作為好人好官,隻是在當地出名為人稱道;而他作為戲裡的壞人狗官,卻在無數州縣聲名遠播。時間長了,連原來知道他是好人好官的人也忘記了,皆以為他就是個壞人壞官,是個罪該萬死的小人!”
“是啊,謊言說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騙子從來不會說他們的話是騙人的。”樊主編道。
葉曉晨發出疑問,道
“可是,哪怕正在做官日理萬機的陳世美沒有第一時間聽說有人借唱戲詆毀他的清譽,但他身邊的一些人,還有他為官之地的草民們總是較早聽說這種罪惡勾當的吧?怎麼沒有人告訴他,他怎麼沒有采取措施來製止甚至將計就計也請人編一出戲來回敬胡夢蝶和仇夢麟呢?”
一時間,竟無人回答得出葉曉晨的發問。
離男們有的喝茶,有的喝咖啡,有的品吃小糕點,有的凝眉作沉思狀。
又是一會兒過後,肖沉又開了腔,是對葉曉晨提出的問題的回答。沒有人知道,許多年來他一直在研究這部戲,在研究這部戲的同時研究著許多離婚的男人,但他發現,很多離男雖然身為離男,雖然受到了作為離男的各種各樣的打擊,但對於人性的某些奇怪現象的理解卻很是膚淺,隻是停留在離婚生活的表麵,而作為離男的創傷,他們似乎是白白地經受了,就像很多很多老人,空有一大把年紀,識見卻遠不如有些年輕人,白挨了那麼多年的風雨,一大把年紀似乎長到了狗身上。
“惡意,這是由於絕大多數人天性裡具有的惡意,”肖沉大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