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布與張不疑分彆坐在兩旁,沒有人說話,隻是沉默著。
“走。”
劉長站起身來,“我們去審食其的府邸。”
欒布和張不疑即刻起身,沒有遲疑,跟在了劉長的身後,三人走出了府邸,踩著厚厚的積雪,神色肅穆,周圍的那些楚墨也不敢偷懶,急忙再去去忙碌,劉長卻看都沒有看他們,直接帶著兩人走出了府邸。
上了車,欒布駕車,劉長和張不疑坐在車上。
“欒布,你和張不疑擋住他的門客,那老賊,我會親手殺了他。”
“稍後由欒布叩門,說有要事求見,趁著他沒有防備,先乾掉他的門客....”
劉長說著,兩位舍人認真的聽著。
張不疑遲疑了片刻,說道:“大王,審食其深受太後寵愛...常問策與他,若是大王冒然動手。”
“你怕了?我不會令你跟著我去的。”
“大王,我怎麼會害怕呢?!”
張不疑皺著眉頭,說道:“我隻是不想讓大王...唉,既然大王要殺,那殺了便是,若是問罪,我絕不躲避!”
劉長沉默了下來,過了半響,方才問道:“阿母...真的是我的殺母仇人嗎?”
“絕對不是。”
這一次,開口的人卻是欒布,欒布認真的問道:“大王,你若是謀害了一個人,會將她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來對待嗎?”
劉長沒有說話,隻是喃喃道:“戚夫人曾說....”
“戚夫人與太後有仇,她自己是什麼德性,大王是知道的。”
“太後對大王如何,大王也是知道的。”
劉長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沒有再說話。
劉長從不曾懷疑過阿母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哪怕戚夫人說過這樣的話,他也不曾相信,自從他能記事,他看到的就隻有阿母,阿母喂自己吃飯,給自己做衣,哄自己睡覺,每次阿父要揍他,他總是躲在阿母的身後。
小時候他做噩夢,整整一夜,阿母撫著自己的背,不曾睡覺。
這些年來,他要什麼,阿母就給自己什麼...遇到肉,她自己不舍得吃,都要給讓給自己吃。
在人世間最親近的人,在一瞬間變得陌生,甚至還成了仇人...劉長無法接受。
暴怒的劉長,仿佛一頭被關在牢籠裡的野獸,而包裹著野獸的牢籠,叫母愛。
當馬車漸漸靠近了審食其府邸的時候,欒布忽然停下了馬車。
劉長睜開了雙眼,不知何時,他的周圍出現了一群甲士。
在前方,季布正擋在路中間,在他的身後,是那位農者,農者低著頭,站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
劉長明白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季布...你要擋我嗎?”
“大王...太後有令,讓大王回家。”
“家?”
劉長苦澀旳笑了起來。
“大王...回家吧,太後正在等你回去吃飯。”
季布認真的說道。
劉長隻是看著季布,看了許久,方才回道:“好。”
季布帶著人將劉長帶走了,欒布和張不疑卻留在了這裡。
張不疑有些無奈的說道:“唉,大王命運坎坷啊...不過,這也不能怪審食其和太後啊,他們並沒有謀害,隻是未能相救而已...欒布,你剛才怎麼都不勸...欒布?你去哪裡?”
張不疑急忙追上了欒布,欒布手放在劍鞘之上,認真的說道:“對,審食其隻是未能搭救,沒有罪過。”
“那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要去殺了審食其。”
“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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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不疑急忙擋在了欒布的麵前,他瞪大了雙眼,“你想要做什麼啊?審食其是太後的近臣!你要殺了他,難道是想讓大王與太後徹底決裂嗎?!”
欒布平靜的看著他,“我知道審食其無罪,也知道審食其是太後的寵臣...如果大王殺了他,太後與大王一定會決裂,所以,我準備自己去殺了他,等殺死了他,我就用這把劍自殺...一來,償還審食其的性命,二來,這也不會牽連到大王。”
“太後隻會恨我,不會因此而怨恨大王,至於大王,得知審食其身死,大概也能釋懷吧....”
“你放屁!”
張不疑雙眼通紅,他罵道:“大王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知道?他是那樣重情的人,若是你自殺,他會怎麼樣?!”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大王是一個很聰明,很堅強的人,我的死,會讓他清醒,他會放下複仇的念頭...”
“你!我絕不允許你這麼做!”
張不疑猛地拔出了長劍,對準了麵前的欒布,“你若是想死,便死在我的劍下!”
“你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便殺了我!!!”
張不疑咆哮道:“你以為自己是在幫大王?你這是在謀害大王!你這是要徹底的殺死大王!”
“我為唐王之臣...隻從唐王之令,赴湯蹈火....”
欒布緩緩拔出了長劍,兩人對峙。
........
椒房殿內,呂後坐在上位,她的臉色很平靜,隻是,微微顫抖的肩膀證明了她的內心並不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這麼平靜,就在剛才,季布派人前來稟告,說是一位農者前來找他,說唐王要殺審食其,讓自己前往勸阻。
聽到這句話,呂後懵了,她怕了。
呂後很久都不曾害怕過,可這一次,她真的怕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忽然浮現,呂後驚訝的發現,原來劉長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似乎,連自己都忘記了這一點,連自己都在隱瞞著自己,不去回憶這件事。
呂後在嫁給劉邦之後,並沒有像她阿父所說的那樣,享受富貴,反而是迎來了一段苦難的人生,她曾看著良人拋棄自己,也曾看著良人在馬車上踹下自己的孩子。
在登基之後,劉邦每日都跟戚夫人混在一起,呂後完全被冷落。
親生兒子害怕她,不敢像對待母親那樣對待她,不敢將心裡話說出來,也不敢依偎在她的身邊。
親生女兒也怕她,自從嫁人之後,沒有她的詔令,永遠都不肯主動來長安看望她,每次相見,也隻是笑著,笑容之中透露出疏遠。
長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親自養大的孩子,他會向自己撒嬌,會跟自己吵架,會讓呂後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
可如今,這個唯一的寄托,似乎也要離自己遠去。
呂後很強大,比劉長要強大的多,麵對這樣的事,她的臉色還是那般的平靜,她孤獨的坐在椒房殿內,等待著劉長到來。
他會以什麼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他還會在門口大叫自己餓了嗎?
他會質問生母之死嗎?
呂後在腦海裡思索著,在心裡不斷的默念著,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會退縮,她都不會害怕,經曆了這麼多,這又算的上什麼呢?不過又是一人離去而已。
殿外傳來了腳步聲,呂後猛地抬起頭來,那一瞬間,她竟有些坐立不安,在甲士們的簇擁下,劉長走了進來,他低著頭,神色恍惚,就這樣走進了椒房殿裡。
呂後看著他那悲傷的臉,看著他臉上的淚痕,幾次想要起身,卻都不敢再靠近。
無聲之中,仿佛兩人之間就已經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劉長抬起頭來,眼中含淚。
“阿母~~~”
他抬起頭哭了起來,呂後不假思索的走到了他的身邊,摟著他,讓他坐下來,輕輕的擦拭著他臉上的淚水。
劉長沒有質問,也沒有憤怒。
椒房殿裡,隻有一個傷心無助的孩子,在母親的懷裡哭泣。
母親溫柔的安撫著她的孩子。
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孩子,誰也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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