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頂樓過道裡的玻璃窗,照亮在空氣裡浮動的塵埃。
葉芝踢開地板上浸在血泊裡的巨斧,低頭確認劊子手已經涼透,旋即踩在滿地的玻璃渣上,透過玻璃窗俯瞰大教堂前廣場的混亂景象。
音樂仍在繼續,哪怕樂手們因不斷在身邊倒下的屍體而顫抖不已,能做的也僅有握緊樂器,演奏出舞點激烈的暢快舞曲。
四處都燃起火焰,血泊幾乎浸沒到舞女們的腳踝,她們依舊渾然忘我的起舞。
其中,身穿白色連衣裙的瘦削少女,猶如天鵝般踮起腳尖,裙擺旋轉飛揚,漸漸染成一件紅玫瑰色的舞裙。
葛麗沁緊閉雙眼,僅憑本能踏著舞點,仿佛有冰山般堅固的屏障正因她的舞步而消融。
葉芝眼底掠過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心生警惕,自己竟然也險些想要加入這場舞蹈之中。
以葛麗沁為中心,有股奇特的波動正在朝四麵八方擴散。
這是色欲魔女的能力,她能魅惑他人放棄理智、陷入癲狂。
而葛麗沁剛覺醒不久,與莉莉絲那樣隨心所欲的魅惑能力相比,她必須依靠舞蹈才能將這能力施展。
一名衛兵長用劍刺向一名舞女,劍鋒貫穿她的胸膛,從後背刺出,劍身血跡斑駁。
舞女的瞳孔漸漸渙散,趴倒在衛兵長的肩膀上,用手環繞住他的脖頸。
“來跳舞吧。”舞女附耳,輕聲說道。
衛兵長身軀一顫,伸手將她推開,收縮的眼瞳裡,倒映出舞女的身姿。
她蒼白的臉上帶著微笑,張開纖細的雙臂,仰麵倒在血泊裡。
衛兵長低下頭,看著浸染鮮血的手掌。
不安、罪惡、內疚、恐懼,身體裡的血液凍僵似的遲緩流淌,最終,他猛地將拳攥緊,咬牙道:
“都是瘋子……全都殺了!”
女巫與衛兵隊在廣場爆發慘烈的戰鬥。
她們裡多是低環超凡者,依靠火焰與咒術給衛兵造成極大打擊。
但衛兵占據人數優勢,抓住女巫無法連續施法的間隙將其斬殺。
隨之激增的是舞女們的傷亡人數。
受舞蹈瘟疫影響的約有五百多名普通女性,其中不乏衛兵們熟悉的麵孔。
驀然間,響起刀劍‘哐啷’墜地聲,衛兵長投去目光,卻見一名衛兵掩麵,崩潰痛哭:“我…不是劊子手…我來,不是做這些的啊!”
衛兵長愣了愣神,旋即嗬斥道:“拿起你的劍!這些都是罪惡的魔女,殺光他們,這是審判庭的命令!”
然而,越來越多的衛兵附和著剛才那名衛兵。
“我認得她,她是花店的卡麗娜,她怎麼可能會是魔女?”
“我好想跳舞,不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誰敢把她當做魔女,先踏過我的屍體!”
衛兵群裡一片混亂,有人崩潰痛哭,有人加入舞蹈行列,更有甚者倒戈相向。
孤月高懸。
佩德羅審判長與瑟茜大祭司從地麵戰至高空。
轟!
聖光鬥氣與魔能咒術碰撞出一輪輪煊赫的光環。
這兩人均是五環強者,皆擁有將斯登堡夷為平地的恐怖力量。
瑟茜曾教出坎德拉這般的六環大師,在法術上擁有獨到的見解。
她的雙掌連續施法,墨綠色的魔能箭如同暴雨傾盆般不斷轟擊,就連籠罩斯登堡的烏雲都隨之轟散。
漫天月華如水,空氣劇烈沸騰!
身穿黑色修士服的審判長,寬鬆的長袍下是如巨人族一般魁梧的身軀,重錘般的雙拳燃燒光芒璀璨的聖光鬥氣,不斷將魔能箭轟成粉末,身形倏地消失。
瑟茜瞳孔收縮,卻見佩德羅已然出現在她身前,動作像按下慢放鍵,緩緩攥拳,蓄力,然後千百倍快地轟出!
咚!!
重拳轟擊在她腹部,蕩開一圈氣浪。
瑟茜的眼神難以置信,猛地咳出一口鮮血,身軀如蝦米般弓起。
力道轟然爆發,她被轟飛出去上千米,落至城外一座丘陵,‘砰’地炸開滾滾煙浪,竟被嵌入其中。
旋即,半座山頭坍塌,墜入河流,轟然作響!
銀盤般的滿月中央,懸浮著一道黑影。
佩德羅的臉上青筋畢露,咧開笑容,看了眼拳頭上流淌著的鮮血,伸舌舔舐。
他眯起眼睛,仰頭發出一聲喟歎。
“比起那些女人,這滋味,實在甜美太多了。”
“可是……”
佩德羅的眼底閃過一絲怒意,脖頸上布滿血管,獰聲道:
“你為什麼不叫呢!叫得大聲一點,直到我滿意為止!”
自從加入審判庭以來,佩德羅最熱衷之事,便是將女巫送入審訊室,用刑具撬開她們柔軟的身體,聆聽發自靈魂深處的慘叫。
這會讓佩德羅的靈魂隨之顫抖,難以言喻的興奮從大腦傳遍全身,引起戰栗。
佩德羅明白,這便是來自神的旨意,神要求他將這一生奉獻到獵殺罪惡之中,並予以他相應的恩賜!
但是,底下這群卑賤的生物,隻知道踏著奇怪的腳步。
即使被洞穿身軀卻也不發出一絲哀鳴,這讓佩德羅的太陽穴突突作響,怒意在胸膛不斷翻湧。
麵對死亡,理應恐懼,理應害怕,理應哀嚎!
但這幫混賬,卻隻是起舞,起舞,起舞!
“我絕不容許,有人褻瀆神的旨意——”
佩德羅的麵部肌肉抽搐著,震怒的目光看向城外浮在空中,手指在半空中繪製法陣的黑袍女巫,身形踏破空氣,驟然殺出!
“感受痛苦,然後對神獻上敬畏!”
他咆哮著交疊雙臂,籠罩在一團格外璀璨的聖光鬥氣裡,法陣中洪流般的魔能光束被這鬥氣悉數抵消,頃刻間出現在瑟茜大祭司身前!
砰!
佩德羅鐵鉗般的手掌一把握住瑟茜的臉龐,摁著她往丘陵下砸。
轟!!
餘下的半座丘陵亦在轟鳴聲中劇烈震顫。
塵煙之中,佩德羅冷酷地低下頭,卻見手中空無一物,剛才抓住的隻是一道分身。
戴著尖頂帽的黑袍女巫,飄浮在空中,墨綠色的雙瞳璀璨發亮,全身皮膚都燃起綠色火焰。
在她的頭頂,一座法陣展開,流星雨一般的魔能箭不斷地落下,這猶如六環大師級的攻勢,壓得佩德羅寸步難行。
然而。
瑟茜瞳孔一縮,渾身都墜入冰冷的死亡預感之中,一道聖潔的光團逆著流星雨衝向自己。
哢嚓!
召喚出的屏障,不到一秒便被聖光消融。
瑟茜嘔出一大口鮮血,自高空墜入河流之中,‘嘭’地掀起水柱!
大教堂內部。
鑽牙站在葉芝的肩膀上,兩隻爪子握成望遠鏡狀放在臉前,嘖嘖稱奇。
“這個審判長一股變態的氣質啊。”
“我猜,他會對哀嚎聲而感到興奮。”
葉芝想起“瓦爾普吉斯之夜”裡反派的人設,“裝出審判罪惡的虛偽模樣,為的是能名正言順的施暴。”
不僅如此,佩德羅收養孤兒院裡的孩子們,隻留下殘疾兒用於滿足他的獵奇癖與優越感,其他的都沒有逃過他的毒手。
“我的力量還是太弱了,支援不了瑟茜大祭司那邊。”
葉芝眉頭微微皺起,暗道:“不過,這動靜足以引起坎德拉老師出手,我隻要儘快拿到紅舞鞋就行!”
“前麵好像有神性的氣息,葉芝!”鑽牙扯了扯葉芝的肩膀,伸手示意,“這邊!”
葉芝登上最頂層閣樓,推開木門,一座青銅大鐘映入眼簾。
這裡是聖母大教堂的鐘樓閣,有人類生活過的痕跡,從堆放雜草的床鋪來看,應該是有人在這裡久居。
空氣裡彌漫著惡臭,盆子裡的食物已經腐爛,葉芝陷入沉思,眼前仿佛出現佝僂著背的鐘樓怪人,在這裡敲鐘生活的場景。
噠!噠!噠!
月光穿過天窗,照亮布滿灰塵的一座平台。
這竟是用幾塊木板隨便搭建起來的舞台。
舞台上一雙紅色高跟舞鞋,伴隨著月光不斷起舞。
在舞台一角,灰塵堆積得並不多,想來是常常有人坐在這裡。
“想不到,紅舞鞋就藏在聖母大教堂的鐘樓裡。”鑽牙歪了歪腦袋,“按理來說,審判庭的人也在尋找這件莉莉絲的聖物,結果就在他們的地盤裡,怎麼會找不到呢?”
“可能因為,從來沒有人願意到這間閣樓裡來。”
借著月光,葉芝依稀看到,鐘樓怪人欣賞著紅舞鞋的舞蹈,臉上露出醜陋的微笑。
旋即,他費儘心思地搭建起一座舞台,邀請紅舞鞋登台演出,然後他就在旁邊坐著癡癡欣賞。
“而鐘樓裡的怪人,也沒有辦法向其他人,表達這份美好。”
葉芝看著紅舞鞋在月光下跳起優美而華麗的舞點,沉吟道:
“這份美好,就藏在這間鐘樓閣裡,由孤獨的怪物獨享。”
鑽牙沉默片刻,盯著葉芝的側臉,感慨道:“你果真是個吟遊詩人啊,葉芝。”
“我就當誇獎收下了。”
葉芝摩挲下頷:
“還是得想辦法,將這紅舞鞋帶走才行。”
葉芝利用假象術召喚出分身,控製著分身向紅舞鞋伸手。
砰!
紅舞鞋突然間躍起,鞋跟猶如利器,劃破分身的腦袋,分身旋即化作一團霧氣消散。
這時,自窗外飄來的樂聲停止了片刻。
紅舞鞋也停下舞步。
隨後,樂聲再度響起,紅舞鞋再一次地跟上節奏。
見狀,葉芝若有所思。
看來,紅舞鞋會配合音樂來起舞,可以利用這一特性!
葉芝自空間袋裡取出‘樂器胸針’,將它變換成一柄小提琴,手持琴弓,緩緩搭上琴弦。
鐘樓閣內,響起歡快的舞曲。
節奏比起廣場上的舞曲更為熱烈,曲調更為悅耳動聽!
紅舞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仿佛格外驚喜似的,朝著葉芝用踢踏的腳步聲致意,旋即配合葉芝演奏出的舞曲,熱烈起舞!
噔噔噔!
舞台上的灰塵,因為紅舞鞋的舞步而不斷揚起。
葉芝演奏的舞曲越來越快,紅舞鞋的舞步也愈發地激烈。
“再快些,葉芝!”鑽牙興奮地道,“快到它跟不上你的舞曲!”
葉芝的琴弓留下殘影:“我在努力!”
噔噔噔!
狹窄的鐘樓閣裡,樂手與舞者,就仿佛是鬥牛士與公牛,力與美,速與技,化作舞曲與舞步之間的較量。
任何一方落下節拍或是踏錯舞點,就再也無法獲得對方的認可!
葉芝的額頭悄悄滑落冷汗,深知,如果在這時候掉鏈子,那麼一切就都前功儘棄了。
紅舞鞋是由莉莉絲的神性所化,而這位色欲魔女,顯然懂得如何利用舞步魅惑人心。
她的紅舞鞋,舞技簡直能用神乎其技來形容,不論葉芝的舞曲多麼激烈,它都能輕易跟上並且跳出華麗的舞姿。
琴弓與琴弦都快摩擦出火星了,紅舞鞋仍是一副不知疲倦、不願離開的模樣,葉芝深吸一口氣,陡然變奏。
他要演奏一首,讓紅舞鞋跳斷鞋跟,無法跟上音符的舞曲!
《野蜂飛舞》!
野蜂飛舞是基於普希金同名改編歌劇《薩旦王的故事》裡的配曲,用於描述王子變化為大黃蜂攻擊反派角色的情形。
由於曲子的旋律極快,常被用於展示鋼琴、小提琴等樂器的演奏技巧。
世界記錄中演奏速度最快的小提琴手,能以每秒13個音符的驚人速度,精準演奏《野蜂飛舞》。
葉芝的速度不遑多讓,演奏技法已經出神入化,仿佛連室溫都因這激烈的演奏而不斷上升!
同一刻,紅舞鞋傳遞來一股驚喜與震撼的情緒,在創造領域裡傳遞向葉芝。
再快點,再激烈一點!
葉芝分辨出這情緒中的含義,無暇分心,演奏出快到不可思議的音符。
紅舞鞋配合著這音樂,在鐘樓閣裡踢踏起舞,儼然將這裡當做盛大的舞台!
鑽牙看得目瞪口呆,人類竟然能演奏出這麼快速的樂曲?
葉芝的手速,到底有多麼驚人啊!
莉莉絲肯定會滿意的!
鑽牙確信,隻要葉芝通過這首曲子征服莉莉絲,就能夠帶走紅舞鞋!
樂曲已經進入白熱化,鑽牙深知不方便打擾葉芝,用力一躍,兩隻手抓住天窗,翻身爬上屋頂,在迎麵而來的寒風中俯瞰廣場。
在群蜂的樂曲,癲狂的群舞之中。
一頭野獸般的畸形怪物,抓住一個麵帶刺青的短發女人,將她用力擲向廣場中央的噴水池。
砰!
噴水池中央的雕像塌陷。
怪人旋即一躍而起,飛撲向短發女人,徒手將她打暈過去。
隨後,怪人往潮水般的人群中橫衝直撞,他的目標相當明確,那便是群舞最中央的葛麗沁。
不斷有魔女上前阻撓,均被他用力甩飛,但魔女們卻也發現他不會下死手,法術不斷地向怪人身上招呼。
“絕不能讓他將神使帶走!”
“一旦舞蹈結束,犧牲就全部白費了!”
“不想再見到我的同類痛哭流淚了——”一道身影迅速地衝向怪人,“等到一切就緒,就讓莉莉絲大人來結束這一切吧!”
刺青女人撲在鐘樓怪人的身上,渾身燃起炙熱的火焰,她不惜代價地催動血脈之力,五竅都流淌出鮮血,旋即又迅速被烈火蒸發。
以生命為代價,刺青女人化作烈火,將鐘樓怪人焚燒。
火光衝天,鐘樓怪人痛苦地嚎叫著,雙膝跪在地上,渾身皮膚都開始碳化、剝落、眼窩裡射出沸騰的火光。
“吼——!!”
四周不論是魔女還是衛兵,都被這撕心裂肺的痛苦吼聲而震懾,短暫地從癲狂中恢複,驚懼地看向鐘樓怪人。
卻見,他伸出雙手,掙紮著在地上爬行,人們退讓出一條道路,看著他爬出一條焦黑的路徑,向著起舞的葛麗沁伸出手掌,一滴淚水從他的眼眶滾落,瞬間被蒸發成氣霧。
“吼!!!”
眾人都被這野蠻而旺盛的生命力而震撼住了,不理解他為何不惜一切,也要靠近那位身為混亂源頭的魔女。
葛麗沁緊閉著的雙目,也在這一刻睜開,眼中倒映出渾身燃燒烈火的鐘樓怪人,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向自己爬行。
“快離開那裡,神使大人!”
“不要讓這怪物再靠近了!”
葛麗沁聽見女巫們的呼喚,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看向鐘樓怪人、
“我……救你,離開……”鐘樓怪人開口說話道,“她們……是壞人……跟我走……”
舞步踏錯一步,縈繞在廣場上的波動發生劇烈動搖,葛麗沁眼中含著淚水,輕聲道:
“你會說話,那為什麼之前不和我說呢?”
“父親,不喜歡……我說話……這樣,不好……”
鐘樓怪人已經爬到葛麗沁的麵前,艱難地站起身軀,臉龐燃燒著火焰,咧開微笑:
“不用怕……都會停下來……”
葛麗沁的舞步已經停止。
她站在原地,眼中倒映出廣場上的慘狀,想到這場死亡之舞是因自己而起,纖細的身軀不斷顫抖,臉上滿是痛苦,悲傷地問道:
“隻要我和你走,這一切,都會停下來嗎?”
鐘樓怪人沒有回答。
他僵硬不動,身上的火焰已經熄滅,渾身碳化,猶如一根燒光了的木柴,唯有伸出的掌心之中,仍有一簇微弱的火焰。
葛麗沁的臉上滿是淚痕,輕輕向著怪人伸出手。
這樣就好…葛麗沁心想,隻要我相信他的話,跟著教會的人離開,一切就能恢複原樣了。
“你就算跟著教會離開,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繼續起舞啊,葛麗沁!停下舞蹈,一切就完了!”
四麵傳來魔女們的呼喚,但葛麗沁的手已經搭在怪人的掌心,掌心的火焰灼痛她的皮肉。
葛麗沁的眼睛微微發亮,發現怪人的眼底裡猶如奇跡一般,再一次地顯露出了光亮!
砰!
自高空之中,一道燃燒聖光的身形迅速下墜,將鐘樓怪人碳化的身軀碾作炭屑,隨風四散!
佩德羅微微皺眉,剛才碾碎的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