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陳景恪正和方孝孺論道,忽然有內侍急匆匆的過來傳旨召他進宮。
他的表情立即就凝重下來。
上午是他的個人時間,下午進宮處理政務,這是和朱標他們的默契。
非萬不得已,朱標不會召他進宮。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朱標如此著急?
他沒敢耽擱,和方孝孺說了一聲,就跟隨內侍一起去了皇宮。
路上他想問一問內侍發生了何事。
那內侍回道:“奴婢也不知,隻知陛下收到了一封密信,就命奴婢前來傳召伴讀您了。”
密信?
陳景恪追問道:“可知密信是從何處傳來?”
內侍賠笑道:“這哪是我能知道的啊……不過陛下看了密信很生氣。”
“除了讓奴婢來喊您,還去請了太上皇。”
請老朱?
陳景恪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了,竟然要把老朱搬出來,這事兒比想象中的還要大啊。
道過謝之後,他就不再說什麼,一路來到皇宮。
到達乾清宮發現朱元璋已經到了,李善長和徐達二位也在。
見過禮之後,還沒等他發問,朱標就把密信遞了過來。
陳景恪立即接過翻看,密信是許柴佬和岑信通從淡馬錫發來。
這讓他心中一突,莫非宗藩計劃出問題了?
繼續往下看,發現並非如此才稍稍放下心。
等把密信看完,他心中已經有了數。
朱標率先發問:“景恪如何看?”
陳景恪吐了口氣,說道:“意料之中的事情。”
見他竟然如此淡定,眾人都有些驚訝,老朱沉聲道:
“你早就料到會有今天了?”
陳景恪頷首道:“這是必然的,老爺們習慣了不把人當人。”
“朝廷突然要賦予被奴役者基本人權,他們自然不習慣,陽奉陰違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明境內這種壓迫依然普遍存在,更遑論淡馬錫天高皇帝遠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猖獗到在淡馬錫搞奴隸貿易。”
這話打擊麵太廣,讓在場眾人表情都有些不正常。
但淡馬錫的事情,真真切切的給他們上了一課。
不把人當人,不建立一個穩定的秩序,一切都是虛妄。
那麼密信內容到底是什麼呢,此事說來就話長了。
淡馬錫的發展,正如陳景恪最初設計的那樣。
作為大明欽定的南海中心城市,又扼守麻六甲海峽,發展非常的迅速。
幾年時間就成了貿易之城。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混亂。
一開始是盜竊、打架、詐騙、賭博之類的,之後就演變成了幫派鬥爭。
因為大明需要農奴和礦奴,導致奴隸貿易在小範圍內興起。
淡馬錫就成了最佳交易地點。
而奴隸貿易天然伴隨著血腥和殺戮,這讓淡馬錫的秩序進一步遭到破壞。
最嚴重的還是《雇工保護法》名存實亡,各家作坊公然使用奴隸乾活。
許柴佬他們也不是不想管,然而敢違背大明律乾違法買賣的,多是有背景之人。
不是某某權貴家的商隊,就是某某大官僚的族人。
這些人,他都不敢下太重的手。
商人的天性讓他選擇了妥協,希望靠協商慢慢解決這些問題。
然而他並沒有意識到,退讓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問題更加嚴重。
秩序這東西就是:你管不了一個人,就管不了所有人。
放任一個群體,彆的群體就會有樣學樣。
淡馬錫的秩序越來越混亂。
不過那些人還知道輕重,雖然違法犯罪的事情沒少乾,卻不敢侵吞屬於朝廷的資產。
繳納賦稅一個比一個積極。
所以,淡馬錫每年上繳戶部的錢糧,超過了內陸一個富裕的省份。
這也是為何,之前的問題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
還是那句話,古典官僚的任務就兩個,治民和收稅。
大多數時候收稅才是最重要的。
這不是陳景恪說幾句話,製定幾條政策就能改變的。
朝廷的官員見淡馬錫貢獻如此多的賦稅,自然就認為那邊沒有什麼問題。
就算有那也是小問題。
改?萬一改了之後收入減少了呢。
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維持現狀才是最好的。
至於陳景恪製定的規章製度,他想要建立的社會秩序……
在古典官僚眼裡,那就是天真。
總之就是,淡馬錫的秩序日漸崩壞,流血事件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商業環境破壞帶來的惡果開始顯現。
很多路過的商船都不敢上岸,在碼頭補給過後就匆匆離開。
導致島上的商業開始凋敝,收入直線下降,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稅收。
直到此時,許柴佬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妥協政策的失敗。
等他想要強硬的時候,發現已經無能為力,隻得將事情上報朝廷。
此事的第一責任人自然是許柴佬。
最開始妥協,後續又未能及時調整政策,等事情失控才選擇上奏朝廷。
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對於在座的人來說,透過這次事情看到某些問題的本質,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才是最重要的。
倒不是他們不知道秩序的重要性,而是從未想過秩序竟然可以如此重要。
除此之外,雇工保護法的重要性也同樣出乎他們的意料。
奴隸社會也有秩序,可那種秩序並非良性的,會帶來無數的問題。
最關鍵的是,你默認奴隸的存在,就會帶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
在你這裡,所有人都有可能變成奴隸。
誰還敢輕易到你這裡來?
雇工保護法從根本上解決了這個問題,它保護的不隻是雇工的權益,同時也是給了所有人一顆定心丸。
連雇工都受到保護,更何況是其他人?
而雇工得到了保護,乾活就會更加積極,更加擁護當地秩序。
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
上下一心,當地早晚能繁華起來。
朱標依然第一個發言道:“我現在才知道,景恪為何要早早製定雇工保護法,還特彆強調在淡馬錫秩序高於一切。”
其他人也紛紛讚同此言,什麼叫高瞻遠矚,這就是。
朱元璋卻沒有誇他,而是質問道:“你既然早就猜到了這種情況,為何不提前說?”
陳景恪叫屈道:“太上皇可真是冤枉我了,您仔細想想,所有的一切之前我都說過。”
朱元璋還沒說話,朱標先開口道:
“景恪確實都說過,隻是當時沒有人在意,很多人甚至以為他多此一舉。”
“包括我其實也有這種想法,所以才忽略了淡馬錫的情況。”
朱雄英慢悠悠的說道:“人教人永遠都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