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昆山縣,老朱和馬娘娘一身樸素的行走在鄉間小路。湯和帶著兩名侍衛跟在身後,更多的護衛則在遠處警戒。路兩旁是整齊的農田,田間有許多百姓在勞作,還有一些小孩子在地頭玩耍。一幅欣欣向榮的美好畫麵。老朱神情裡非常的滿意,嘴上卻說道:“冬日還需勞作,百姓苦啊。”馬娘娘豈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卻並沒有配合,而是故意說道:“都是當政者無道,才讓百姓終年勞作不得片刻喘息。”老朱臉一黑,這媳婦一點麵子都不給啊。隻是還不等他反駁,就聽路邊一放羊的老漢說道:“大妹子這話可說不得,若沒有太上皇和當今聖上,百姓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老朱頓時樂了,朝馬娘娘使了個得意的眼神,然後蹲下身笑嗬嗬的道:“老哥此話怎講”那老漢也是個碎嘴子,見老朱搭話頓時就打開了話匣子:“我前半輩子經曆了北元亂世,那世道才是人吃人。”“地全是大戶人家的,就我們村和隔壁村,全是一個姓趙的大財主家的。”“兩個村子的人,都是他們家的佃農,未經他們家允許,路邊的一根草都不能動。”“一年到頭忙碌就為了混口飯吃。”“後來亂世一起,連飯都吃不上了,草根樹皮都吃光了。”“等到太上皇建立了大明,我們的日子……嘿……”朱元璋見他一言難儘的樣子,非常的好奇,追問道:“大明建立後怎麼樣了,老哥你怎麼不說了。”馬娘娘似乎猜到了什麼,露出一幅看好戲的表情。老漢左右瞅了瞅,小聲說道:“我和你說了,你可彆亂傳。”老朱一拍胸脯,說道:“老哥放心,咱這張嘴那就是鐵打的,保準不外傳。”老漢這才說道:“大明建立後,我們也就是從牛馬不如,變成了牛馬罷了。”老朱大吃一驚,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馬娘娘戲謔的表情,更是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不過他也沒有和老頭置氣,而是不服氣的問道:“為何會如此咱可聽說太上皇最恨貪官汙吏,愛民如子……”老漢應該是嘴不把風,聽到這話頓時樂了:“嘿,要說太上皇恨貪官汙吏老漢不反駁,要說愛民如子……”說到這裡,他反問道:“聽口音老弟是北方人吧”老朱點點頭,說道:“北方人,過來做點小生意。”老漢說道:“那就難怪嘍……這麼給你說吧,洪武十六年以前,我們這裡的田稅是彆處的兩倍。”“還有苛捐雜稅加起來三十多種。”“風調雨順的年景還好,能混一口吃的。”“要是年景不好,辛辛苦苦勞作一年,最後一算賬還要倒欠朝廷一大筆。”“為了納稅,多少人被逼的賣兒賣女。”“生了孩子養不活隻能溺死,我們村東頭亂墳崗裡麵有個大坑,就是專門用來扔死嬰的。”“老人為了不拖累孩子,選擇自我了斷的也不在少數。”“那日子……慘呐。”老漢一臉的不堪回首。這話無異於當麵抽大嘴巴子,朱元璋徹底破防又羞又怒,麵容也有些猙獰起來。老漢也被他的表情給嚇到了,一時間不敢說話。這時馬娘娘上前一步,拍了拍老朱的手,說道:“你看,一說起悲傷的事情又開始急了。”然後對老漢說道:“我家老頭子當年也不容易,打小給人放牛,父母兄弟都餓沒了,就剩他一個人熬了過來。”“所以一提起這些悲傷的事情啊,他的情緒就會失控。”“不是針對你的,老哥不要害怕。”老漢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的說道:“老弟剛才的眼神太嚇人了……”“哎,理解理解,都是苦過來的。”然後他忽然想到什麼,說道:“老弟這經曆,倒是和太上皇差不多啊。”老朱兩口子:“……”馬娘娘趁機轉移話題道:“既然太上皇當政百姓日子不好過,老哥為何還說他的好話呢”老漢頓時就忘了方才的事情,滔滔不絕的道:“以前是我們老百姓見識短,不懂國家大事,隻覺得太上皇嚴苛。”“前兩年朝廷弄了預備役,我四個兒子六個孫子都去參加過訓練。”“在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們才知道太上皇也是沒辦法。”馬娘娘故作好奇的道:“哦,此話怎講”那老漢憤憤的道:“還不是北元造的孽,雖然大明建國了,可北元餘孽一直想打回來。”“為了徹底將北元擊敗,太上皇隻能征收重稅養活軍隊。”“聽說北方更慘,人都快打沒了。”馬娘娘頷首道:“確實如此,宋末北方還有幾千萬人口,到洪武十年統計人口,隻有不足千萬了。”老漢說道:“所以啊……太上皇也是沒辦法,一開始我們確實覺得太上皇不公平。”“後來了解了真實情況就不恨了。”“不把北元打跑,我們還要過牛馬不如的日子。”“而且把北元打敗之後,太上皇就馬上調整了政策,將我們的稅減了下來。”“還下令停止征收所有的苛捐雜稅,連人頭稅都免了,現在除了田稅再無彆的賦稅。”“那真是幾千年沒有過的善政。”“我們老百姓隻是見識少,又不是真的不知道好歹。”“這樣的明君,感謝還來不及,怎麼會去恨他。”遠處的幾個老農見他們聊天,也好奇的湊了過來。紛紛打開話匣子,述說著以前的苦,以及今日的甜。總之,話裡話外對目前的生活非常的滿足。對太上皇和皇上,更是感恩戴德,期望他們都能長命百歲。“大明合該坐擁天下,太上皇、皇上還有太子,都是明君啊。”“三代明君,未來的日子能有多好,不敢想,不敢想啊。”“對對對,還有太子殿下,彆看年齡小,將來肯定是明君。”“我們南方的血吸蟲病,哎呀當年把我們禍害慘了,多虧了太子才給治住。”“要不都說太子是天命聖君嗎,還有陳伴讀也是天命賢臣。”“織布機就是陳伴讀改良的,用了新梭子,織布比以前快了十倍。”朱元璋的臉色好轉了不少,但還是感覺火辣辣的。因為按照他的本心,巴不得多征稅,從來沒有考慮過減稅的事兒。這些惠民政策,都是陳景恪力主之下才推行的。但老百姓不知道這些啊,將功勞歸在了他身上,對他感恩戴德。妥妥的屬於白撿的便宜。當然了,朱元璋的強勢,才是這些政策落實的主要因素。在這件事情裡,他的功勞並不比陳景恪小。可是對於他來說,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後來的功就忘記之前的種種苛政。所以,他依然覺得羞愧。馬娘娘見他臉色有所好轉也放下心來,繼續問道:“朝廷強製拆分宗族,將部分百姓遷到北方去,聽說民間反對聲音很大”那老漢頓時就樂了:“嘿……說起這事兒才好笑。”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也樂嗬嗬的道:“可不是咋地,很多人的親戚朋友都被遷走了。”“一開始大家都不願意,沒少罵朝廷。”“後來朝廷將騰出來地分給剩下的人,就沒人罵了,都誇朝廷政策好。”眾人都笑了起來。什麼鄰居,什麼親戚朋友,有地重要嗎他們不走,我啥時候才能分到地最初的那個老漢說道:“我家以前沒地,隻能給人家當佃戶。”“就是那次遷徙人口,朝廷給我家分了八十畝水田。”“看到這兩隻羊了嗎就是去年才買的,家裡還喂了好幾隻雞。”“以前地裡的一根草都是彆人家的,上哪養得起羊啊。”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述說起來。宗族被拆分的最厲害,當地百姓突然發現,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鄉紳惡霸就沒了。再加上分了地,頓時就成了新政的擁護者。家家戶戶分了地,養起了豬羊雞等家禽家畜。自己當然是舍不得吃的,都是賣給有錢人家。不過有了錢,逢年過節還是能見到一些油腥的。總之就是,洪武十六年十七年之後,百姓的日子就變好了。馬娘娘聽的欣慰不已,老朱也終於恢複常態,重新加入進來。眾人一直聊到半晌午,那幾個老漢各自起身離開,不一會兒一人提著兩個罐子重新回來。“聊著聊著就到了用飯時間,老弟、弟妹你們彆嫌棄,一起用一點如何”遠處的湯和見狀就想過來,被朱元璋擺手給阻止了。“哈哈,謝謝幾位老哥,那咱就不客氣了。”這會兒民間依然是一日兩餐,早上起來乾半天活兒吃第一頓飯。有些人是再乾半天吃第二頓飯,還有些人則是乾完一天活,晚上回家之後才吃第二頓。因為吃完飯就睡覺,早上起來又餓了。百姓就會覺得浪費,往往都是對付兩口就當是吃過了。所以仔細算起來,每日隻吃一頓半飯。這就導致百姓普遍營養不良,大街上十個人有九個是麻秸稈。幾人打開一個瓦罐,裡麵裝的是水。怕兩人不懂,一個老漢解釋道:“這是開水……血吸蟲會在水裡產卵生長,我們這裡現在都喝熱水。”另一個老漢緊接著附和一句道:“這也是分了田的好處,以前沒有柴,誰家都不舍得喝熱水。”“現在有田了,稻穀的秸稈可以當柴燒,一年都燒不完。”老朱不禁想起了陳景恪經常說的一句話,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都是相互聯係的。此言大善啊。為了防治血吸蟲,要喝熱水。分了田百姓才有柴火燒,才能喝得起熱水。一環扣一環啊。大家勻出一個碗倒滿水遞給老朱:“老弟彆嫌臟,湊合著用一用吧。”老朱大笑道:“哈哈,老哥這是把咱當那些享清福的大老爺了,咱也是泥腿子出身呢。”幾個老漢笑而不語,伱們兩口子真當俺們老漢眼瞎是吧。老朱也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也不在多言。接過碗大口喝了起來,沒有一點嫌棄的樣子。見此,幾個老漢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哈哈,現在我信了,老弟你是真的吃過苦的。”“是啊,換成彆的老爺,看到我們的碗眉頭都快擰成疙瘩了。”說笑間,幾個老漢動手打開了第二個罐子。朱元璋好奇的探頭看去,卻發現裡麵竟然是一個個的菜團子。說是菜團子也不合適,大概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米,算是米菜混合的飯團子。這玩意兒他太熟悉了,窮的吃不起飯的時候,這就是最好的口糧。或者說,這就是以前老百姓的日常吃食,隻是多加了一點米。可是……“幾位老哥,剛才咱不是說日子有所好轉嗎為何還要吃這些東西”最初那個老漢笑道:“老漢就是賤命一條,吃不了好的,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花白頭發老漢說道:“是啊,你看看這菜團子,可都是最肥的野菜,沒有一點草根。”“我還咬牙摻了一把米……哎,浪費,太浪費了。”另一個禿頭老漢說道:“都被白米飯養刁了,以前草根樹皮都吃不上,現在這麼好的飯還嫌棄。”幾個老人見老朱不信,紛紛說起家裡的情況。“我家這五年時間蓋了三所房子,地基足足用了五十層磚。”“蓋完這些房子,現在家裡還餘下一千多斤稻穀。”“那可是一千多斤上好的稻穀啊……以前哪敢想這樣的好日子。”百姓的房子,日子稍微好一點的用土坯,最多地基用三五層青磚,防止水浸泡。日子差的直接用泥壘,日子再差的就隻能露天睡了。能用得起青磚的,那都是大戶人家。用五十層青磚打地基,足見他們家的日子確實不錯。“我家男丁少,倒是沒蓋那麼多房子,不過我兩個閨女嫁人的時候,家裡窮沒給嫁妝。”“女人出嫁沒嫁妝,在夫家就直不起腰杆子做人。”“我給每個閨女補了三千斤稻穀做嫁妝,現在夫家都拿她們當寶。”……“我家置辦了不少家具,又買了一頭牛,現在家裡也有餘糧。”……朱元璋總算聽明白了,這些百姓普遍分到了六十、七十、八十畝不等的土地。彆覺得多,古代采用輪耕製,且產量很低。一半田耕種,一半田休耕養肥,所以真正產糧的隻有三四十畝地。昆山屬於南方,水稻一年兩熟。早稻產量高,畝產在一百**到兩百斤,晚稻產量低在一百斤左右。一畝地一年能收獲三百斤不到,三四十畝地也就是一萬斤左右。除去種子糧,再交過田稅,能落下六七千斤的樣子。這些糧食單純用來吃,一家子撐死也吃不完。但換成錢去做彆的事情,比如蓋房子,就顯得不夠看了。遊戲世界,造出一個農民丟在田地裡,時間到就能產出糧食。然而現實世界不是如此,想要活下來需要的因素更多。總而言之,還是以前太窮了,家裡什麼都沒有。現在有錢了就要從零開始置辦,處處都要錢。這六七千斤糧食,又顯得如此的微薄。五年時間才算是讓家裡有一點餘糧,並不奇怪。這還是沒人生病的情況,要是倒黴一點,家裡有個三災五難的,可能還是一無所有。江南底子比較厚尚且如此,其他較為貧窮底子薄弱的地方,情況隻會更差。這也是為何陳景恪力主休養生息的原因。........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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