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之後,電影主創到北電交流,特彆是大導演、大明星映後交流,都是學生遞條子提問。在台上主持的老師可以篩選問題,讓主創不至於太尷尬。
這個時代的北電映後交流,就完全沒有限製,學生都是站起來就說,提出的問題非常尖銳直接,甚至有導演被罵得太慘,交流結束後放聲大哭。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站起來,毫不客氣地道:“管滸師兄,之前聽陳老師說,你非常有才華,未來很可能成為張藝某、陳楷歌那樣的大導演,但看完你的《目中無人》,我非常失望,我沒有看到藝術家的追求,隻看到了功利!”
這個男生剛坐下,一個女生又站了起來:“這部電影隻有低等的感官刺激,沒有思想,也沒有藝術性,這部電影匠氣十足,隻能滿足了部分觀眾的低端要求。看完以後能有什麼思索呢?沒有!什麼也不會有!”
管滸徹底懵了,你們剛才明明看得很開心,怎麼現在全在罵啊!
他趕忙辯解道:“我不同意這部電影沒有藝術追求,我們這部電影采用手持攝影,大量運用運動鏡頭,從而增強電影的臨場感,這是之前的功夫片沒有的,我覺得這就是藝術上的創新,是一種全新的藝術嘗試。”
這個說法並沒有得到在場師生的認可。
“管滸師兄,我對你的這個回答很不滿意,藝術家應該是純粹的,而你和《目中無人》就一點不純粹!你在電影中確實嘗試了一些新東西,但無法改變本質,《目中無人》就是一部追求感官刺激的低俗電影。”
“管滸師兄,你的想法是錯的……”
方致遠不屑地笑了笑,他早知道會變成這樣。
在這些藝術原教旨主義眼中,商業就是罪惡。
不要說《目中無人》這樣的功夫片,就是《霸王彆姬》和《活著》,剛剛出來的時候,都挨了不少罵。因為這兩部電影都是情節劇,是老老實實講故事的類型。
老老實實講故事,在他們看來就是對藝術的背叛。
《活著》拍完後,張藝某在北電搞了一場內部放映。放映的時候反響很好,張藝某還挺開心。沒想到放映結束,根本沒人說好的。甚至有人打電話給編劇王斌,直接說,《活著》是一部垃圾片,拍得什麼呀,竟然這麼糟糕!
韓國電影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香江電影的傾銷地,但在90年代後期迅速崛起,一躍成為電影強國。原因很複雜,有政府扶持,有審查被廢除等等,其中有一個原因特彆重要,就是以好萊塢為師,用好萊塢類型片手法講韓國故事。
從2004年開始,國內院線開始爆發性增長,各路熱錢瘋狂往電影圈裡湧。到了2015年左右,影視明星和導演,組一個空殼公司,就能從資本市場輕鬆圈幾個億,但國產電影的質量一直被觀眾詬病,能好好講故事的導演屈指可數。
導致這種局麵的根源就是,電影培養機製出了問題。
作為國內唯一的電影學院,北電從1979年白景晟發表《丟掉戲劇的拐杖》開始,就一直反對戲劇性,反對好好講故事,學習新浪潮,新現實主義,以歐洲藝術電影為尊。
結果就是北電學生沒有講故事能力,無法駕馭商業片。
直到2000年之後,北電才意識到類型片的重要性,才有老師研究類型片,但那些蔑視商業片的教授仍然占據著講台,甚至是學校的主流,他們對商業片的蔑視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北電學生。
作為製片人方致遠見過不少北電畢業的年輕導演,很多人動不動就以藝術家自居,把大師掛在嘴上,想去國際電影節揚名立萬,一提商業片就搖頭。
這種蔑視商業片,以藝術為尊的理念,禍害中國電影幾十年。
很多製片人在私底下吐槽過這個問題,但沒有人敢說出。
因為評論界被以藝術為尊的人控製著,而且北電培養了中國影視人才的半壁江山,這些話說來不會有任何改變,反而會成為影視圈公敵,遭到無休止的攻擊和抹黑。
就在這時,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站了起來。
此人是北電導演係的老師黃式賢,以擅長電影理論而聞名。
黃式賢問管滸:“《目中無人》是你想表達的東西嗎?”
管滸輕輕搖頭:“不是我想表達的,這就是個商業片。”
黃式賢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這根本不是你想要表達的,你這麼年輕就開始拍商業片,藝術才華就得不到釋放,你不應該拍這種片子,如果這種情況不改變,如果你繼續拍下去,那你的藝術生命就結束了!”
黃式賢看了看周圍的學生,教育道:“你們以後畢業做導演,應該拍藝術片,應該拍你們真正想拍的電影,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成為藝術家,而不是商業機器。像《目中無人》這樣的電影不會流傳,很快就會被大眾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