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可以,但不能變成木頭。
沐浴是進門的時候提的,雲殷替李昭漪記著。自他收了刀,李昭漪已經像塊木頭一樣呆坐了有半刻鐘。
雲殷自認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好在他的耐心耗儘之前,李昭漪還是及時回魂,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宮內有專門的浴池。但李昭漪不喜歡洗個澡還要跑來跑去,一般都是直接去澄明殿自帶的小池子裡泡。
這雲殷也是知道且默許的。除非必要,他對李昭漪確實沒什麼要求。
他走了,雲殷就又垂了眼批折子。
隻是沒過多久,腳步聲就又傳來。
他抬起眼,眸光卻頓在了原地。
沐浴後,李昭漪隻穿了件內衫,濕漉漉的長發打濕了一點衣領,寬大的衣領沒能遮住細膩白皙的鎖骨,以及上麵一點鮮紅的鎖骨痣。
他的目光自李昭漪因穿得匆忙而有些不齊整的衣服上掠過,掃過那點被熱氣蒸得嫣紅的唇,片刻後,才意味不明地定格在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一向黑白分明,帶著清澈。此時此刻,卻失魂落魄,帶著窘迫驚惶,還有……
雲殷神色微頓。
還有委屈。
李昭漪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沐浴讓他短暫地獲得了片刻的放鬆,但此時此刻,這間屋子的氛圍仍讓他心有餘悸。他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不要露怯。儘量鎮定地往桌子邊走,身後卻傳來了雲殷的聲音:
“站住。”
李昭漪下意識地就抖了一下,身後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堪堪停留在一個親密邊緣的尺度內。
他能感覺到落到他側臉的目光,他彆開眼。
然後,他聽到了雲殷很輕地笑了一聲:
“很怕我?”
……很奇怪。
李昭漪有些混亂地想。
同樣是讓人站住然後威脅,麵對李淳瑾時,他隻覺得雲殷一字一句都帶著冰冷的殺意。因此,他從未覺得李淳瑾的忍氣吞聲有多丟人,因為換了他,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但是此時此刻,分明是類似的話,他卻覺得……
微妙。
在一段時間之後,李昭漪就會知道,這種近乎曖昧的語氣是再正常不過的調情話術,它或許暫時不代表任何含義,但一定由欲望驅使。簡而言之,用混蛋二字足以形容。麵對這樣的調戲,給一巴掌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但是此時此刻,他什麼也不懂。
於是他隻能強撐著道:“……沒有,你誤會了。”
他不想和雲殷講話。
害怕,也有彆的原因。總之不想。
但是雲殷不放過他。
雲殷看著他,突然開口道:“陛下白日去了長公主殿下的宮裡,跟她說了一些話,對麼?”
李昭漪愣住了。
好一會兒,李昭漪才有些茫然地道:
“……是。”
他不知道雲殷為什麼要突然說這個。
對於這事他始終有些心虛,但隻是出於多管閒事的僭越。
他看著雲殷,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驀然瞪圓了眼睛,急聲解釋:“我沒有要對她做什麼,我就是想……”
他看著雲殷,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覺得我要傷害她嗎?”
他的猜測和事實大相徑庭,事實上,無論是常梓軒還是雲殷,都不覺得就李昭漪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能傷到誰。
但雲殷沒有否認,他隻是看著李昭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陛下和長公主並不熟悉。”
李昭漪抿緊了唇。
片刻後,他低聲道:“她不是我的姐姐嗎。”
雲殷微怔。
“你明明說。”李昭漪看著他,一字不差地複述他的話,“你說,她是我的姐姐,她也很想念我。以後,可以多和她聊聊天,說說話。”
他最想說的不是這個。但是此時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他想說的,雲殷未必在意,甚至可能會嘲笑。出於一種隱秘的,自暴自棄的情緒,他把那些話咽了下去。
殿內寂靜無聲,雲殷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是。
李淳月是李昭漪的親姐姐。
但李昭鈺也是李昭承的親弟弟,不提過往,下午對著李昭漪一番羞辱的李淳瑾同樣是李昭漪的親姐姐。但所有人對此習以為常,因為李氏皇室不存在親情,他們都知道。
雲殷簡直要懷疑李昭漪是演的。但對方的神情裡傷心過於明顯,倒像是他成了個罪人。
他幾乎要啞然失笑。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理由。
事到如今,糾結為什麼已沒什麼意義。
雲殷不再多言,站起身,簡單地道:“行,陛下早些休息。”
他往外走,李昭漪在他身後叫他的名字:
“雲殷!”
他的聲音很低:“你不相信我,對嗎。”
雲殷抬了眼,不知想到了什麼,看著外麵的月色,笑了笑:“陛下,信任是這個宮裡最不值錢的東西。”
李昭漪抿了抿唇。
他想說些什麼,但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