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歸功於前期的宣傳工作。”馬蒂亞斯謙虛地笑了笑,“甚至,毫不誇張地講,宣傳做出了主要的貢獻。”
“沒辦法。”麥克尼爾歪著腦袋,“想在這個時代做出些引人注目的成就,前提是有人在關注你。所以,哪怕用些誇大其詞的宣傳手法,隻有效果到位了,接下來的事情才是對實質內容的檢驗。我想,許多被宣傳吸引而決定觀看演出的觀眾,在抵達劇場之前就已經對你寄予厚望。無論實際演出效果如何,他們都會支持你並為你送上讚美。”
“如果他們能夠對我送上更真實的支持——例如,告訴我該怎麼改進——我會更感激的。”馬蒂亞斯和麥克尼爾一前一後的離開劇院,他們該慶幸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難民聚集的街道,“不過,我聽說確實有些人提出了一些不怎麼靠譜的解讀。”
“那是在所難免的。”麥克尼爾自己也有些惆悵,但他自己的許多不理智決策已然告訴他,永遠保持理智是一種奢望,“每個人都從支持和反對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我們應該理解。”
德國也不太平,滿街遊蕩的難民和頻發的治安問題不是麥克尼爾樂見的,他隻有把這一切和羅馬尼亞的情況對比時才會猶豫片刻。一方是難民,另一方是食屍鬼,到底該選擇同為人類的異族還是選擇似乎是同族的異形怪物成了一些食屍鬼搜查官私下爭論的重點:他們又不可能將二者同時清理出去。
“這不稀奇,一點都不稀奇。”馬蒂亞斯和麥克尼爾步行離開劇院,到附近的餐廳去吃午飯。他們特意挑選了遠離鬨市區的餐館,免得當地居民和難民的衝突波及自己。“許多事情隻是換了個表現形式而已,本質是一樣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子民和大臣們當年也逼迫你在全麵投降和不留一點餘地的拚死抵抗之間二選一嗎?我是說在你還是人的時候。”麥克尼爾好奇地問道。他點了德國特色菜豬肘,馬蒂亞斯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態度不堅決,就和反對無異,至少這是這個時代的人們麵對種種亂象時的想法。”
“但那很不現實,因為絕大多數人沒有把原則堅持到底的能力。調查問卷裡除了a和b之外起碼也該有個c的,我是搞不明白他們為何要在更複雜的社會議題上持有二元化的觀點……非此即彼。”馬蒂亞斯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輕蔑,“他們既不會接收難民也不會真的親自去驅逐難民,最終去做事的是彆人,而他們的工作是裝作高深地指點幾句、表示自己已經為捍衛信仰儘力而為了。”
“到底有沒有呢?”麥克尼爾好像對馬蒂亞斯所見證過的曆史更感興趣。
馬蒂亞斯對此閉口不談,這讓麥克尼爾失望了好一陣。他們耐心地等待著菜肴被端上桌,過了許久也沒有得到回應。麥克尼爾半開玩笑地說,也許這家餐廳因為害怕惹來難民的不滿而決定臨時將豬肘從菜單上刪除了。
直到現在,麥克尼爾還不清楚馬蒂亞斯的動機。從人類一側,從食屍鬼一側,甚至隻從馬蒂亞斯的個人利益角度出發,都不能合理地解釋對方目前的所作所為。一個曾經以捍衛信仰而著稱後又墮落成為異形怪物的君王和騎士要在平行世界的現代社會尋求的慰藉是麥克尼爾無從體會的,他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夠體會。不必說食屍鬼,人與人的觀點便千差萬彆,其間的差距大到了不同群體之間永遠做不到互相理解的程度。
麥克尼爾一麵大快朵頤,一麵心想以後該拉著博尚一起做點德國菜,說不定日後能在奇怪的時候派上用場,他每咀嚼一下都要控製著臉部的動作,避免馬蒂亞斯誤以為他是活活餓死才有機會參加這場永無止境的冒險的。周圍的食客們並不輕鬆,他們不時地左顧右盼,生怕不知從哪冒出一隊難民來。沒有啤酒和豬肉的日子對德國人來說,無疑枯燥乏味的。
“貝爾蒙多先生,我們之前合作得很愉快,而且各自都從對方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麥克尼爾拿起餐巾,小心翼翼地擦著嘴邊的油漬。“坦白地說,我希望我們能把這種互利的合作關係持續下去。”他用左手把餐巾塞在餐盤旁,鄭重地望著馬蒂亞斯,“所以,咱們應該在回到羅馬尼亞之前把各自的需求說清楚。劃分好了責任和義務之後,就不會有什麼衝突了。”
李林一定給馬蒂亞斯安排了一個比較輕鬆的任務,麥克尼爾這樣想著。每當他們的意識降臨到一個平行世界後,麻煩總會找上他們,如果他們不去嘗試著解決問題,結局便是在無法避免的衝突中成為陪葬品。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或者說弗拉德三世,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或許是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異形怪物,但他在這個平行世界卻也要和麥克尼爾一樣借用【另一個自己】的軀體。隻要人類願意不計成本地開戰,食屍鬼沒有存活下去的能力,因而麥克尼爾所擔心的隻是最終的成本及食屍鬼是否會成為某些大人物的工具,他才不信食屍鬼真正有能力威脅到人類整體。
馬蒂亞斯·貝爾蒙多聞言,優雅地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想見識一下某些人拚上自己和子孫後代的性命也要從我手裡保護的東西。不過,在我們眼前這場漫長而又虛偽的對抗中,有一種相反的意誌正在破殼而出。”
“那是些司空見慣的東西,而且從來都不稀奇,這是你自己說過的。”麥克尼爾無奈地笑了笑,“你自述曾驅使著由怪物組成的大軍肆虐歐洲,那我並不覺得一位魔鬼統帥有理由對時局表示悲觀。”
“你們稱呼這個時代為【曆史的終結】,雖然頗有自說自話的成分,其中有些規律是適用的。”馬蒂亞斯用右手拿起了旁邊裝有紅酒的杯子。在日光燈的照耀下,深紅色的葡萄酒滲透著不詳的血色。“我們的全部曆史是強者對弱者的審判,而這審判所依照的正義準則是力量。對於這個時代來說,也一樣。亞當姆斯先生,仔細看一看你周圍的世界,你會發現【失敗者】永遠沒有任何話語權,他們被世人所知隻是為了給勝者提供勝利的理由罷了。過去你興許可以在史書中看到不同的記錄,以後這隻會是個奢望。”
“曆史是在前進的,貝爾蒙多先生。”麥克尼爾正色道,“這時代不會再醞釀出如同你這樣的悲劇性的犧牲品,就是最好的證明。另外也許我得更正一下,那些失敗者會失敗是因為他們行事的邏輯決定了他們必須失敗,而不是僅僅籠統地概括為……不夠強大。不然的話,我們現在都該在草場上放羊才對。”
法蘭西歌劇演員把酒杯端到了嘴邊,神秘莫測地笑著。
“真的嗎?”他的姿態和博尚平時的言行舉止有些重合,這也許是紳士的共性,“你看,我是個在另一個世界不知道取走多少無辜者性命的魔鬼,而你決定相信我所說的話——包括前麵那一句。”馬蒂亞斯喝了一口葡萄酒,繼續說著,“你不考慮指責我犯下的罪行,也不是乾脆在內心否認我所說的部分實話。這一切源自於我一度代表著絕對的強力,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你會在將我視為殺人狂和笑話我胡言亂語之間二選一。”
“我認識個叫威斯克的人,他有部分觀點和你很像。”麥克尼爾豎起右手食指,他舉例時總愛這麼說明,“……沒那麼多理由,貝爾蒙多先生。在這個世界上你沒殺人也沒害人,而且目前也沒有類似的動機,這就足夠了。如果被你所害的人有朝一日死而複生、跑來求個公道,那時我會認真考慮答應他們的要求,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那樣的人找上我。”
兩人互相吹捧著,至於他們是否相信對方的說辭,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談了許久的麥克尼爾拿起刀叉繼續進餐,但突然振動起來的手機打攪了他的體驗。不耐煩地又看了一眼手機的麥克尼爾皺起了眉頭,他用左手握著手機,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吃完午餐再議其他。
“怎麼?”
“小事故,不打緊。”麥克尼爾重新提起了刀叉,“而且說不定是某些人故意弄出來嘩眾取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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