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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桃葉(2 / 2)

漢子瞥了眼東邊的寬敞大道,氣咻咻道:“等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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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想留下來當出氣筒,趕緊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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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氣笑道:“呦嗬,還是個有點眼力勁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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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看了眼天色,滾滾雷聲早已沒有,原本像是要幾乎壓到屋簷的低垂雲層,已經漸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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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一屁股坐在樹墩子上,歎息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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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封信,福祿街那邊的盧李趙宋四大姓,各有一封,還有兩封在桃葉巷,其中一封很湊巧,還是先前那位和藹老人的家書,更巧的是開門收信的人,還是老人,看到是陳平安後,老人認出了草鞋少年,就玩笑道:“孩子,真的不進來喝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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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靦腆一笑,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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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沒有覺得意外,隻是從袖子摸出一把銅錢,遞給陳平安,笑嗬嗬解釋道:“今天家裡有好事,這點喜錢,見者有份,圖個吉利而已,不多,就十幾文錢,所以你就放心拿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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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接過銅錢,笑道:“謝謝魏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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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點頭,突然說道:“孩子,最近啊,沒事的時候,可以經常去槐樹底下坐坐,見到地上有槐葉、槐枝啊什麼的,就拿回家去放著,能夠防蟻蟲蜈蚣的,多好,還不用你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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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台階下,向老人鞠躬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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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欣微笑著,“去吧去吧,一年之計在於春,少年多活動筋骨,肯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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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跑著離開青石板街麵的桃葉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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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久久站在家門口,看著兩邊的桃樹,一名身材婀娜的妙齡丫鬟來到老人身旁,小聲道:“老祖宗,看什麼呢?外邊天冷,可彆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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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服侍老人有些年數了,知道老祖宗是菩薩心腸,少女對老人是有敬無懼,就笑臉嫣然,俏皮問道:“老祖宗,該不是想起少年時遇見的姑娘了吧?那位姑娘當時就站在桃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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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發蒼蒼的老人笑道:“桃芽,你跟那送信少年一樣,亦是‘有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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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得了表揚,嬌憨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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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突然笑道:“這兩天有個遠房親戚要登門拜訪,到時候桃芽你就跟隨家裡那幾個孩子,一起離開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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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愣了愣,眼睛一下子紅了,哭腔道:“老祖宗,我不想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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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極好說話的老人揮揮手,“我再看一會兒巷子風景,你先回去,桃芽,聽話,否則我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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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隻得怯生生離去,一步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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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葉巷的桃葉鬱鬱,尚無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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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輕輕呼出一口濁氣,跨過門檻,走下台階,走向最近的一棵桃樹,站在樹底下,老人傷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真的是再也見不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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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回望一眼自己宅子,呢喃道:“小鎮的得天獨厚,本就不合大道,當初被聖人們硬生生改天換地,享受了整整三千年大氣運,曆代走出小鎮之人,多在整個東寶瓶洲開枝散葉,可是老天爺何等精明,所以是時候來秋後算賬、跟咱們收取報酬嘍。你們這些孩子,不趕緊離開這裡,難道跟隨我們這些本就破碎不堪的老朽舊瓷,一起等死嗎?要知道,死分大小,咱們小鎮幾千口人,這一死,是大死啊,連來生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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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如今趁著老天爺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能多走一人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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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伸出乾枯手掌,扶住桃枝,“有心人有心人,希望真能天不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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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讀書少年郎趙繇的奶奶,拄著拐杖的老嫗已經走近這邊,“都快入土的老頭子了,還這般天真,如老娘們塗抹胭脂,真是尤其麵目可憎。這場滅頂之災,是你那點好心腸就能改變絲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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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神有些恍惚,看著同樣滿頭雪白的老嫗,莫名其妙說了一句,“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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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先是一愣,然後立即惱羞成怒,一拐杖就打過去,“老不羞的賊胚子,一大把年紀了,還敢嘴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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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雨點般落在身上,老人隻得落荒而逃,不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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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站在桃樹下,猶然氣惱不已,後悔自己不該心軟,鬼使神差走這趟桃葉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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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老嫗抬起頭,看著抽出嫩芽的桃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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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一步一步走回福祿街,拐杖在青石板上一次次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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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繁華千年的安詳小鎮,不曾想到最後,皆是沒有來生來世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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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就沒有一線生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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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漸淺,井水漸冷,老槐更老,鐵鎖生鏽,大雲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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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桃葉見不到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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