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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繡花江兩百多裡水路,安安穩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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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行人下船的時候,李槐和林守一都背上了書箱,加上李寶瓶,負笈遊學變得愈發名副其實,結果就是讓草鞋少年看著,更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年仆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無法想象草鞋少年是一位練家子,能夠讓一位大驪上縣縣令身邊的武秘書郎,毫無還手之力,下船之時,仍是給人用擔架抬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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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下穿之前就仔細看過了堪輿圖,不打算穿過宛平縣城,繞城南下之後,要穿過一片雄山峻嶺,估計需要大半個月的腳力,陳平安在船上找當地人問過了,有山路可走,但是比起棋墩山的青石驛路,要難走很多,不通馬車,多是驢騾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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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走山路,就必須經過一座郡城,林守一說他尚未悟出純陽符的法門,無法讓那尊陰神遮掩先天而生的陰穢之氣,它多半無法光明正大進入城內,按照阿良的說法,郡城的城隍閣、文武廟以及一位將軍府邸,恐怕都會對陰神產生先天排斥,若是有高人坐鎮,很容易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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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一邊問路,一邊前行,期間陳平安還跟鄉野村夫、婦人試探性詢問,那些山嶺有沒有古怪傳說,會不會有山鬼出沒。當地百姓看到四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又背著書箱,便當成了富貴人家跑出去遊山玩水的讀書郎,笑著跟陳平安說那邊的山山水水,連個名兒也沒有,哪來的神神怪怪,他們就從來沒聽說過。最後大多不忘跟四人推薦了繡花江的江神祠,說那兒求簽拜神很靈驗,說不定真有河神老爺,每年縣令大人都會帶人在江邊祭祀,爆竹連天,熱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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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入山之前,是正午時分,李槐站在山腳,彎腰作揖,狠狠拜了三拜,抬頭看到陳平安沒動靜,奇怪問道:“陳平安,上回在棋墩山你都拜了拜,說是拜山神,這次咋偷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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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仍是回答道:“我以前跟老人經常進山,學了一點點看山吃土的本事,老人心情好的時候,說過些山勢走向,什麼地方會是山神老爺擱放什麼金身的地兒,很有講究的,大致上一座山有沒有山神老爺坐交椅,進山之前你仔細看幾眼,就能看出一點苗頭的。加上之前當地人都說這兒沒那些說法,就大致能夠確定我們要走的山路,不是山神的地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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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心念微動,說道:“陰神前輩說了,一個王朝的山水正神,名額有限,不可能處處都有神靈,否則就會泛濫成災,使得地方氣運一團亂麻,加上山水之爭,跟山下爭田地搶水源差不多的光景,反而對王朝不利,所以一般來說,地方縣誌上沒有明確記載的山神廟,就不可能出現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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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有些失望,“唉,我還想多幾個彩繪木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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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棋墩山因禍得福,白白拿到手一個栩栩如生的彩繪木偶,讓李槐期待得很,恨不得走過一座山頭就拿到一個,那等到自己走到大隋書院,自己小書箱就能堆滿了不是?要不然自己背後的一個竹箱內,到頭來隻放有一個木偶和一本書,太“家徒四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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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氣笑道:“你有什麼臉皮說陳平安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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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一臉無辜,“我沒說過啊,我隻說過陳平安是君子之財,取之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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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冷哼道:“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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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大怒,“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你能有小書箱?林守一你有點良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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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沒好氣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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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就會練習走樁,因為背著大背簍,不敢動靜太大,就讓自己收著力氣和架勢,儘量慢了走,畢竟阿良在枕頭驛傳授十八停的運氣方式,就說過一個慢字,才是十八停的精髓所在,陳平安如今卡在第六第七停之間,死活邁不過去這個坎,剛好拿撼山拳譜的走樁來練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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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山走了約莫兩個時辰的山路,李槐已經氣喘籲籲,李寶瓶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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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知道這就是所謂“一口氣”的儘頭了,剛好挑了一條溪澗旁邊休息。林守一不愧是一隻腳登山的神仙了,氣定神閒,隻是額頭微微滲出汗水,比不過陳平安而已。各自找地方坐下,陳平安從自己大背簍裡拿出李寶瓶的那把刀,阿良稱之為“祥符”的狹刀,雖然當時阿良說到了“墊底”二字,可陳平安又不是瞎子,而是用慣了菜刀和柴刀的人,甚至連寧姑娘的壓裙刀也借用過一段時間,知道這把刀肯定名貴異常,所以隻要四周沒人,就會拿出那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小小斬龍台,用來小心翼翼磨礪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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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出鞘後,先往黑得發亮的斬龍台輕輕蘸水,陳平安蹲在溪畔開始緩緩磨刀,動作舒緩,不急不躁,像是對待小鎮最珍惜脆弱的貢品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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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喜歡專心做一件事情,尤其是能夠做好的話,會讓少年格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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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每次到了會當淩絕頂的視野開闊處,練習立樁劍爐,陳平安會感到最舒心,每當收回心神的時候,會有一種神清氣爽,同時又有一些遺憾,恨不得去將拳譜後邊的拳招鑽研精深,一下子就融會貫通,一口氣全部學會,使得自己的出拳更加有章法,更加迅猛,擁有阿良離開枕頭驛之時拔地而起、化虹而去的那種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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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每當這個時候,陳平安就會默默走樁,將這股躁動之氣一點點壓抑下去,告訴自己不要急,要靜,要心靜,心不定,一味求快,就會跟燒瓷拉胚一樣,反而容易出錯,功虧一簣。偶爾也會走樁都靜不下心,於是陳平安有次就去翻看那些堪州郡輿圖,無意間翻出小心珍藏的三張藥方,正是那位陸姓年輕道人的手筆,寧姑娘說這些字寫得沒滋沒味,像什麼讀書人的館閣體,最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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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陳平安如今有事沒事,就會拿出三張紙,看一看,讀一讀,心就能靜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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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棉襖小姑娘洗了把臉,縷縷發絲黏在額頭上,這這麼長時間步行遠遊,小姑娘曬黑了許多,所以此刻沒了頭發遮掩的額頭,顯得格外光潔白皙。李寶瓶喜歡看小師叔聚精會神磨刀的樣子,狹刀在斬龍台上推移的時候,好像天地之間就隻剩下了小師叔一個人,她怎麼也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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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陳平安走路時的練拳,擋在她身前用拳頭跟人講道理的時候,跟他們認字,等等,她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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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分喜歡,很喜歡,更喜歡,最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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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不那麼喜歡的時候,不過李寶瓶一般很快就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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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寶瓶突然想到紅燭鎮枕頭驛,想到自己寄回家裡的那封信,小姑娘有些心情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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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察覺到小姑娘的異樣,笑問道:“怎麼了,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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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歎了口氣,“不知道家裡如何了,二哥人這麼壞,大哥以後會不會被二哥欺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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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認真道:“就事論事,我以後肯定會當麵跟你二哥問清楚,有關唆使朱鹿殺我的事情,但是話說回來,你二哥對你這個妹妹,應該是不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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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苦著臉道:“朱鹿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她既然已經是武人了,還有她爹朱河,隻要去邊軍,誰都會搶著要的,她以後靠自己去爭取一個誥命身份,很難嗎?為什麼我二哥說什麼,她就真的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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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這些我就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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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林守一臉色陰沉,“天下熙攘,皆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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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哼哼道:“屁咧,我看朱鹿這個傻瓜,就是喜歡上了你二哥,少女懷春,春心萌動,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諾,比那誥命夫人的誘惑,說不定更讓她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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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冷笑道:“那她就真是又蠢又壞,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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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看了眼身邊三人,想起泥瓶巷杏花巷那邊的風景,雞飛狗跳,雞毛蒜皮,婦人罵街,背後壞話,什麼都不缺,說道:“你們是讀書人,懂得多,又是齊先生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所以跟我們很不一樣,其實像我生活的地方,哪怕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就跟船上那個縣令和老人差不多,是不願意講道理的,要麼隻願意講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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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乾脆不再磨礪狹刀,收刀入鞘,有些感慨,“不過這些人,彆看他們不講理,可有些人力氣大,燒瓷燒炭就能賺錢養家,有些人莊稼活做得比誰都好,所以日子過得其實不差。還有比如給人接生、喜歡燒符水裝神弄鬼的馬婆婆,人壞得很,可這麼壞的人,對她的孫子馬苦玄,又好得很,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給自己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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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所以我要讀點書,想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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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突然站起身,在溪水旁邊緩緩踱步,臉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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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位紅棉襖小姑娘突然開口道:“小師叔,你上次在船上的那個問題,我一直在想,現在我覺得想明白一點點了。你要不要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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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忍住笑,“剛從你們那裡學來一個洗耳恭聽,現在正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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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氣呼呼鼓起腮幫,最後有些埋怨道:“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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