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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之後,需要休養,這是常理。因為朝廷大軍已經不構成威脅,山莊又有宋鳳山坐鎮,宋雨燒就不急於趕回去,隻等楚濠下次清醒過來,他要詢問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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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登堂入室的純粹武夫,隻要不傷及體魄根本、神魂元氣,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就可以恢複巔峰,時間長短,因人而異,宋雨燒原本以為的“武神境”,也就是陳平安所謂的金身、羽化和山巔三境,相傳新舊兩口真氣的轉換,刹那之間就能夠完成,外人根本無法洞悉真相,當然就沒有了破綻,青竹劍仙先前在戰場上的守株待兔,就不可能出現,故而寶瓶洲中部江湖一直流傳個說法,霸氣十足,叫“武神戰死之前,皆為巔峰”,不過宋雨燒隻是道聽途說,陳平安隻知道境界劃分,對於煉神三境的武道山頂風光,依舊雲遮霧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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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燒看到陳平安臉色不太好,這有些反常,照理說武夫脫離戰場後,一身氣象應該趨於穩當才對,陳平安反而顯露出一些疲態,停下腳步,忍不住問道:“怎麼回事?受了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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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先察看了一下楚濠,呼吸緩慢平穩,好像暫時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可陳平安二話不說,仿佛少年時代跟隨劉羨陽漫山遍野逛蕩,抓住山蛇之後,隻要一抖蛇身,就能將其舒筋散骨,又是一抖手腕,將梳水國大將軍徹底震暈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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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自以為遮掩極佳的楚濠心中哀嚎,兩眼一黑,再無知覺。攤上這麼個不講江湖道義的狗屁劍仙,他這回是真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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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跟宋雨燒解釋道:“因為不是山上的劍修,所以我駕馭兩把飛劍,需要耗費不少心意,它們雖然離開養劍葫後,能夠自行殺敵,但是仍然需要我分出一些神意在飛劍上,類似它們的劍鞘吧,否則它們不會在氣府或者養劍葫外滯留太久,而且方寸符用得有點多了,加上兩次換氣有點倉促,現在有點難受,不過沒關係,隻要近期沒有大戰,就能靠呼吸吐納一點點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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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燒如釋重負,行走在山林之間,樹蔭與陽光相得益彰,老人心曠神怡,既有心結打開的緣故,更因為認識了一位能夠托付性命的往年小友,而對江湖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哪怕人心不古,可江湖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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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突然笑道:“陳平安,雖說你有了一隻養劍葫,就不用像劍仙那般每次出手,事後都要耗費一定天材地寶,來修繕縫補本命飛劍的瑕疵,但是一碼歸一碼,楚濠竟然請出了那位鬆溪國青竹劍仙壓陣,這次沒有你出手相助,我肯定要栽在大軍圍困之中,所以回了山莊,我會拿所有小雪錢,作為饋贈報答,數目不多,這麼多年也就攢下不到兩千枚,鳳山去仙家渡口購買‘滄水’,又用掉半數,所以隻能給你百枚小雪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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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到這些,有些難為情,自嘲道:“不曾想梳水國劍聖宋雨燒的一條命,才值不到千枚小雪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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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宋老前輩,我隻要三四百枚小雪錢就夠了,不用全部給我,宋鳳山以後肯定還用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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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飛劍十五這件方寸物當中,放著青衣小童當初購買普通蛇膽石的一堆雪花錢,還有八枚更加珍貴的小暑錢,不算少了。可是陳平安在魏檗的引薦下,親眼見識過牛角山包袱齋的景象,擔心隨後到了那座仙家渡口,一旦遇上心儀的山上物件,會遺憾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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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宋老前輩和劍水山莊,陳平安相信老人說的那句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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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選擇收下錢,又不全收,在宋雨燒的意料之外,老人忍俊不禁道:“你倒是客氣……也不客氣!曉不曉得老一輩江湖人,會怎麼說嗎?會拍著胸脯說一句‘兄弟之間,談錢傷感情,若是把我當兄弟,就莫要再談此事,否則兄弟都麼得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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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欠人情比欠錢,更難受,最少我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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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燒對此深有體會,點頭道:“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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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最後補充了一句,“理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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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間山風吹拂,綠葉婆娑,樹蔭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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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顧及陳平安的身體狀態,宋雨燒行走不快,不過既無什麼風波壓在心頭,老人就當沿路賞景了,宋雨燒隻是提醒了一聲陳平安,下次楚濠醒來,不同打暈,他有話要問。陳平安自無不可,斷定了楚濠的大致武道修為,生性謹慎的陳平安也放下心來,不願背著楚濠行走山嶺,可拎著人家的脖子總歸不是一個事兒,思來想去,陳平安乾脆就拖著楚濠的一條腿,像一位巡視地盤的山大王,用掃帚一路“清掃”著自家門院裡的枯枝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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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劍仙不懼宋雨燒和少年追殺自己,沿著官路悠悠然返回州城,突然轉頭望向遠處的路旁山林,他站定後,伸手握住掛在腰側的那截青竹。從山林中緩緩走出一位青竹劍仙的熟人,古稀之年,麵容棱角分明,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江湖中人,腰間佩劍,以不知材質的綠色絲線纏繞劍鞘,長度遠勝尋常劍客的長劍,極為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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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劍仙走出官路,迎麵走向那位有過數麵之緣的古榆國劍客,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相距二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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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劍客微笑道:“蘇琅,上次江畔一彆,有五六年時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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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劍仙淡然道:“林孤山,找我有何事?有話直說,我現在心情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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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位江湖晚輩的盛氣淩人,老劍客不以為意,果真開門見山道:“我這次是受國師所托,來此截殺陳平安,先前有過交手,一位皇室供奉練氣士以及蛇蠍夫人,先後死在陳平安之手,如今隻剩下我和買櫝樓樓主,不願就此收手,之前在山中見識過了一場神仙鑿陣的精彩好戲,就想著能不能與你聯手,一起追殺陳平安和宋雨燒,得手之後,無論死活,宋雨燒歸你處置,陳平安交由我們帶回古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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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瞥了眼山嶺密林,問了兩個問題,“來得及?有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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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榆國劍尊林孤山點頭道:“買櫝樓樓主最擅長刺殺,他會先行動手,進行襲擾,足夠拖延住兩人腳步。至於勝算,我隻能說,事在人為。我們三人即便聯手,最後能活下幾個,我林孤山不敢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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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笑道:“林前輩如果說勝算極大,那我就不點這個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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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孤山問道:“這算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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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點頭道:“你先去支援買櫝樓樓主,我要原路返回,去找楚氏精騎的副將,以及那兩位梳水國供奉練氣士,你們兩個隻要能夠攔下宋雨燒和陳平安,我就能讓勝算變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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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孤山有些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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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微笑道:“這次匆忙聯手,有利則聚,無利則散,你信不過我蘇琅很正常,但是好歹要相信親手斬下一顆梳水國老劍聖的頭顱,對於一位鬆溪國劍仙而言,誘惑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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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孤山冷笑道:“是不是順手也將古榆國劍尊的頭顱,一並取走?屆時十數國江湖,唯你劍仙一人獨尊劍道,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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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一手雙指撚住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一手屈指輕輕敲打那截青竹,顯得無比隨意散漫,“你林孤山的劍,從來不曾入我的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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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口碑極差的林孤山眯起眼,皮笑肉不笑道:“口氣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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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神色坦然,“真話一向不太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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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孤山嗤笑一聲,冷聲道:“不管如何,今天宋陳二人,才是我們的大敵,我與買櫝樓樓主靜候佳音!若是你們來晚了,我不敢說那位記仇的買櫝樓樓主,會不會報複你蘇琅,我林孤山肯定會跟你和鬆溪國皇室,討要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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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伸出一隻手,示意林孤山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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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劍尊一掠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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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亦是轉身掠向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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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在半道上,蘇琅驟然停下身形,他看到了一位天真無邪的動人少女,一襲鵝黃粉裙,全身纖塵不染地站在道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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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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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上頭有有朱紅色的封泥,是寫信人以防送信人私自拆開,少女笑眯眯道:“宋鳳山要我交給你的,說你打開信封一看便知,那個家夥還說如果你答應,就當著我的麵點個頭,就行了,宋鳳山承諾之後一甲子的十數國江湖,你蘇琅會以劍仙身份,穩穩占據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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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思量片刻,從袖子掏出兩隻雪白絲線縫製而成的手套,戴上後,招手道:“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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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正是古寺“嬤嬤”的梳水國四煞之一,此次離開劍水山莊,除了盯住宋雨燒之外,以防不測,更重要的還是這封密信,找機會親手交到蘇琅手上,這位享譽江湖的青竹劍仙,其實還是鬆溪國的皇親國戚,隻不過血統不正,早早沒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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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小心翼翼剔除封泥,拆開信封後,快速瀏覽了一遍密信內容,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然後手腕一抖,震碎密信,摘下手套收回袖中,蘇琅點頭道:“姑娘可以去宋鳳山那邊交差了,既然劍水山莊這麼有誠意,我蘇琅也投桃報李,姑娘你告訴宋鳳山,很快就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跟老劍聖有關係。信上之事,我希望宋鳳山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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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少女無事一身輕,雙手擱在身後,十指交纏,巧笑盼兮,“宋鳳山雖然不解風情,可做事情還是很穩重的,比咱們這些活了百年、幾百年的魔頭,還要老練。所以蘇琅你大可放心,將來你就是十數國版圖的江湖君主,不坐龍椅勝似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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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笑道:“那就借姑娘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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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劍仙以後若是缺少枕邊人,隻管知會一聲,奴家隨叫隨到!”少女向玉樹臨風的男子拋了一個媚眼,發出一串銀鈴笑聲,身形飄搖渙散,然後化作一股滾滾青煙,拔地而起,很快在空中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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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繼續獨自前行,隻是開始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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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急功近利一些,早早將好處落袋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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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與宋鳳山聯手,讓他將自己推到的江湖君王的那個高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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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突然啞然失笑,密信上有個提議,實在有趣,宋鳳山承諾他們之間,大約每十年會有一場浩浩蕩蕩的江湖造勢,兩人進行一場巔峰之戰,他宋鳳山屆時會繼承劍水山莊的劍聖頭銜,以劍聖身份,與獨占劍仙名頭的蘇琅,進行所謂的生死之戰,其實不過是給江湖演戲罷了。宋鳳山在信上,甚至已經挑好了三個交手地點,第一次是他宋鳳山挑戰蘇琅,地點選在鬆溪國皇宮大內的大殿之巔,蘇琅大勝,第二次選在劍水山莊的瀑布之頂,宋鳳山略勝一籌,第三次約在彩衣國胭脂郡的亂葬崗,蘇琅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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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覺得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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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決定把古榆國的劍尊和買櫝樓樓主的腦袋,一起摘下來,作為禮尚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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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很快就看到了梳水國朝廷兵馬的身影,腦子裡還是宋鳳山的那些環環相扣的謀劃,喃喃道:“江湖還可以這麼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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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位鬆溪國劍仙,沒有徑直去往大軍之中,而是一個驟然轉向,獨自掠向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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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三對二,隻不過這個三,是宋雨燒,陳平安,加他蘇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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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會一起對付林孤山和買櫝樓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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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琅進入林間山路之後,開始故意放慢腳步,笑道:“江湖險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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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之內,一處不起眼的僻靜宅院內,有京城貴客下榻於此,雖然宅子談不上豪奢氣派,但是裡頭素潔異常,種種裝飾,充滿了書香門第的淡雅氣息,而且地段鬨中取靜,顯然是花了大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