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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二章 世外高人(1 / 2)

b/b一夜無事。

有小陌守夜,想要有點事情都難。

就像之前陳平安和小陌一起走了趟清源郡,還當了幾天的鏢師,那撥走鏢的武館弟子,當時還要擔心破例飲酒,會不會被剪徑強梁之輩劫了鏢。可事實上,當時除了一個飛升境劍修,一個止境武夫,暗中還有一位公認玉璞殺力媲美仙人的指玄峰袁靈殿,彆說擱在一個小國清源郡,就是擱在任何一座天下,如此走鏢,如果還有人一頭撞上來,不叫劫鏢了,按照避暑行宮的某個說法,叫禮輕情意重,千裡送人頭。

陳平安閉目凝氣,納心神為一粒芥子,收拾人身小天地內的破碎山河。

裴錢站在崖畔,以撼山拳立樁,似睡非睡,溫養拳意。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陳平安突然提議一起去天上高處觀滄海、看日出,雖然跌境,陳平安卻還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止境武夫。

唯獨曹晴朗,暫時還隻是一位龍門境修士,禦風“飛升”不夠高,就被小陌攥住肩頭,一起帶往桐葉洲天幕。

大日初升於海,頃刻上天衢,光亮赫赫,逐星驅殘月,一洲版圖,從東到西,如獲敕令,千山萬山如火發。

看過風景,重返山頂之時,陳平安舉目遠眺,發現了一處異樣,氣清生祥瑞,離著山頂約莫兩千裡的山水路程,那邊動靜不小,一座山頭,彩雲凝聚如華蓋,這是一地山河孕育出天材地寶的征兆,不是順天時而生的仙材之屬,就是山河氣運孕育出來的靈秀地寶,最低也是件法寶品秩,否則無法顯化出這種天地感應的證道氣象。

不過這等祥瑞異象,不會持續太久,畢竟相對於那些孕育出一點神光真靈的天材地寶本身而言,既是證道契機,可如此泄露天機,更會是一場劫數。

終究還是距離太遠,以陳平安如今的那點境界,沒辦法施展掌觀山河的神通,就隻好讓小陌代勞了。

小陌掃了山頭幾眼,說道“有棵已經枯死的雷擊古木,斜生長有一株靈芝,有條尺長小虯,纏繞枯木,幫著聚攏靈氣不至於流散,隻是它道行尚淺,無法遮蔽這份天機,不出意外再過個幾年,它就可以煉形成功,不過當下更像是在為那即將開竅生出靈智的靈芝護道,一旁有條蜈蚣精,已經煉出人形,黑衣裝束,青年麵容,大概是覬覦靈物,它領著麾下一幫山怪鬼物,正在……勉強算是布陣吧,隻是它不太敢靠近那條小虯,在等待時機。”

“不遠處,離著七八百裡,山上還有座好像不曾被朝廷封正的淫祠,瘴氣比較重,應該是那條蜈蚣自封山神,占山為王了。”

“山腳還駐紮有一撥披甲武卒,裡邊有三個中五境練氣士。”

“通往祠廟那邊的一條山道上,有個身穿紫色道袍的道士,看著像是個金丹修士。”

“再遠些,先前我們偶遇的那隊車駕,明顯察覺到了此地異象,那位以書挑簾的府君娘娘,正在趕往那處山神淫祠。”

陳平安環顧四周,說道“如果是之前的桐葉洲,這裡的動靜,恐怕已經招來雙手之數的地仙了。”

今時不同往日,隨便拎出一位早年根本不夠看的金丹地仙,在桐葉洲就已經算是雄踞一方的山上豪傑了。

大伏書院新任山主,真名程龍舟,曾是大驪披雲山林鹿書院的副山長,其大道根腳,是黃庭國境內的一條萬年老蛟。

上任後做了件事,讓大伏書院以北的所有山澤精怪,十年之內,隻要是本土修士出身,必須主動與鄰近朝廷投貼,或是直接與書院稟報,寫清楚化名,修道之地以及久居地界範圍,不可擅自遠遊。此舉看似不近人情,可這其實等於大伏書院為它們頒發了一張護身符,時效為期十年。

因為在這期間,不論是山上的譜牒仙師,還是外鄉遊曆至此的練氣士,都不可以隨便尋釁或是緝拿這撥妖族修士。被各國禮部、大伏書院錄檔的本土妖族修士,因此不至於淪為被修士濫殺或是“誤殺”來換取功勞的對象,若有紛爭,無論大小,書院君子賢人都要去與各國刑部,共同會審此事,追究到底。

恐怕這也是文廟的有意安排,程龍舟才能夠勝任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山長,並且還是職掌位於桐葉洲中部的大伏書院。

小陌試探性問道“公子,山中之寶,不談那條用了個最笨法子汲取雷法真意的小虯,隻說將那截雷擊木作為得道之地的靈芝,算不算浩然山上所謂的天予之物?”

陳平安說道“已算半個有主之物了。”

隨即陳平安笑了笑,“不過按照一般的山上規矩,真要插手,也是可以的,寶物離開生養地界之前,外人出手攔阻,都不算壞了山上規矩,算是見者有份吧,這叫爭,術高者得,可如果已經被修士帶離地界,再橫插一腳,就是搶了,犯忌諱。”

曹晴朗說道“還是會有很多譜牒修士,在外遊曆,得了類似機緣,懷揣重寶,返回師門途中,一直小心謹慎,等到好不容易臨近山門了,依舊暴斃,人財兩失。不是毫無線索,無據可查,就是那些有線索的,也多是山上刻意為之的栽贓嫁禍。到最後,嫌疑最大的山澤野修,就變得越來越不受待見,相看兩厭,明明雙方都是山上修士,卻勢同水火,何談同道。”

陳平安說道“我們可以趕過去,先遠遠作壁上觀即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嘛。至於後邊如何作為,看看再說。”

裴錢在覆地遠遊途中,解釋道“師父,這裡屬於大梁國邊境,有個上了歲數的老皇帝,早年逃難途中,一路離散,聽說到最後身邊隻跟了兩三個扈從,落下了病根,複國之後,久治不愈,多年臥病不起,就讓太子監國,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道士,自詡可以服仙餌煉金丹,鶴發童顏,精通延年養生之術,據說極為長壽,曆經數朝,提起五六百年前的事情,曆曆在目,一清二楚。道士身邊還帶了個花容月貌的女弟子,自稱與當今天子有宿緣,為報前世恩,了卻夙願,所以她才會請師父下山,輔佐,幫助大梁國渡過難關,她才可以功德圓滿,重返仙班。”

“那個來曆不明的道士,很快就被梁國皇帝尊奉為護國真人,一紙詔書,詔朝廷諸司和地方官府從五嶽、名山搜集仙草,煉不死藥長生丹。當官的可以升官,老百姓可以發財,上次我路過這邊,舉國上下,漫山遍野的趕山人,有些地方官員為了交差,要麼與彆國重金購買,或是去一處仙家渡口掃貨,實在沒有門路的,就隻好造假千年靈芝萬年參了。我聽了些江湖傳聞,梁國那位監國的太子殿下,跟這位大權在握的護國真人很不對付。”

“我當時路過這個梁國,擔心那對竊據廟堂高位的師徒,是一雙來不及逃離桐葉洲的蠻荒妖族修士作祟,就先後去了趟京城道觀和皇宮大內,見過那個女子,生得好看,稱得上是紅顏禍水吧,卻不像什麼歹人,一天到晚就是在那邊自怨自艾。至於那位驟然顯貴的護國真人,我看他境界不高,約莫是個山上的金丹客,應該就是小陌先生方才說的那個紫衣道人了。”

“雖說舉國上下跑山尋藥一事,勞民傷財,可那道人也做了些實事,收攏國內各地屍骸,創辦義莊,再讓大小道觀開門停靈,供人扶柩歸鄉。我看過一眼那位護國真人的心相,還是吃不準對方的善惡好壞,所以我最後就什麼都沒管,繼續南下遊曆了,打算以後在北歸途中,再停步多看幾天,隻是後來在雲窟福地那邊,就遇到了師父。”

陳平安點頭讚許道“既有心,又小心,很好。”

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有點老江湖的意思了。

裴錢咧嘴一笑。

曹晴朗突然說道“先生,其實大師姐還抽空寫了本山水遊記。將桐葉洲的一路見聞記錄下來,內容詳實,隻是不知為何,大梁國這段江湖經曆,書上倒是一個字都沒寫。”

裴錢瞪了他一眼。

她還不是擔心這件事,做得不老道不妥當,萬一被師父知曉了,會挨板栗?

陳平安一語中的,“有沒有收你錢?”

曹晴朗麵帶微笑,不說話。

裴錢火冒三丈,隻是臉上卻沒流露出什麼,她隻是斜眼對方。

好,等你曹木頭躋身了金丹客,就彆怪自己同門切磋、問拳太輕了。

見著了裴錢這個久違的金字招牌動作,曹晴朗確實有點犯怵。不過畢竟不是太徽劍宗的白首,曹晴朗還不至於額頭冒汗。

陳平安拍了拍得意學生的肩膀,板起臉教訓道“當麵告刁狀,要不得啊。”

曹晴朗點點頭,“記住了。”

先生的言下之意,是不當麵。

小陌會心一笑。

裴錢問道“師父,我們要不要去見一見那個紫衣道士?”

那個占據大梁國廟堂要津的護國真人,對方是不是裝神弄鬼,反正自己師父一見便知,至多三言兩語,肯定就有數了。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急。我們先看看這位護國真人,是如何與那位府君娘娘打交道的。放心吧,師父肯定會護住小虯和靈芝相依為命的那處修道之地,爭取不讓外人打攪雙方後續的開竅和煉形。”

世事也怪。人族修行,人已非人。精怪之屬,反而近人。

裴錢點點頭。

跟著師父一起走江湖,就是安心。

山山水水,瞧著都會可親可愛幾分。

師父不在家鄉天下的那段年月裡。

裴錢已經走過了寶瓶洲,北俱蘆洲,皚皚洲,中土神洲,金甲洲,南婆娑洲,桐葉洲。

浩然九洲,就隻有扶搖洲和流霞洲不曾涉足了。

按照老廚子的說法,自家落魄山中,就連那位隻去過五洲山河的小師兄,都不如她逛得多了。

絕大部分都是她獨自一人。

不知不覺,她就從當年的小黑炭,變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再變成如今的年輕女子。

山重水複一樣人。

跋山涉水,除了山下市井,也見過不少山水神靈、魑魅魍魎和各路古怪了。

水中豔鬼,半懸躺在水中,好像以水麵作鏡麵,對鏡梳妝,一頭青絲,如水草搖曳。

與世隔絕的山野老林中,有精通古篆符圖的山魈,千年煉形,精通劍術,它從山巔到山腰府邸掠下,身形與劍光如一條白練,掛在青色崖壁間。

見對方臉色不善,估計是覺得被人擅闖家門,心情不佳,裴錢本就隻是路過,就與那山魈化形的白衣老者,道歉一聲,打算離開,隻是對方不依不饒,幾次仗劍攔路,反正注定無人知曉這場狹路相逢,裴錢就打賞了對方一套瘋魔劍法,不曾想即便她壓了兩境,還打贏了對方。

雙方言語不通,可是對方落敗後,不怒反喜,並且滿臉的驚為天人,瞧著還很誠摯,臉皮可以的。

它抓耳撓腮,手腳一通胡亂比劃,還是沒能說個清楚,最終就將手中那把古劍雙手奉上,大概是想讓那位女子劍仙,傳授這套上乘劍法,作為酬勞,它可以贈送那把劍。隻是裴錢沒搭理它,直接禦風走了。

那套瘋魔劍法,就是她小時候鬨著玩的,它有臉學,裴錢可沒臉教。

在一處寺廟內,其中羅漢堂的五百羅漢,都在戰火中毀於一旦。

寺廟剛好正在籌錢尋找能工巧匠,重塑羅漢像,所謂的塑金身,其實就是貼金箔。結緣的香客,可以記在功德簿上,還會立碑刻錄名字,裴錢就將身上的金銀全都拿了出來,卻是用了師父的名字。

她還供奉了一盞蓮花燈,再挑選了一張紅紙,壓在燈下,上邊寫有句裴錢一眼就相中的吉語。

而那一天,恰好是那一年的五月初五。

後來裴錢還硬著頭皮跟一位山神娘娘認了姐妹,見過一位酒量與老魏一樣好的城隍爺,在那月上柳梢頭,一位土地公竟然與一位河婆,卿卿我我,結果發現水邊坐著個釣魚人,就嫌棄裴錢礙眼了。有紫衣腰玉的小國山君,巡視山河,車駕堂皇,威風凜凜。

林林總總,光怪陸離,裴錢就這樣獨自一人遊曆天下,不至於覺得枯燥乏味,可也不會覺得多有趣。

思來想去,裴錢隻有一個簡單的觀感。

不如何,就那樣。

一起禦風前往那處山頭,然後陳平安挑了個不遠不近的僻靜位置,再讓小陌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同時攤開三幅山水畫卷。

有個麵如冠玉的紫衣道士,在山路緩行,走到

了山神祠廟門口,手裡拎著一塊從路邊撿來的石頭,拳頭大小,他走到了空落落的祠廟,蹲在門口,將那塊石頭隨便放在了門檻上。

“貧道這一手壓勝之法,不得不說……”

紫衣道人看著那塊如峰巒矗立山脈脊梁之上的尋常石頭,思量一番,打遍腹稿,終於想出個比較滿意的措辭,“真是絕了。”

然後這位頭戴金冠的護國真人,就百無聊賴坐在門外台階上,好像與那塊石頭,一起等待祠廟主人的返回。

大梁周邊幾個鄰國,已經沒有任何仙家山頭可言,而那位在亂世中僥幸逃過一劫的府君山神娘娘,不出意外的話,她很快就會升遷為一國山君了,都沒誰爭,著實令人羨慕啊。

“古說不死藥,服之羽化登天仙。此語最迷人,山巍巍水漫漫,風浩浩雲,任人踏破鐵鞋,煙霞茫茫無覓處。衣寬帶寬,千山萬山,若是道人執迷又不悟,千山萬山高更深,處處魔障生。隻求一聲雄雞報曉,驚醒天人寤寐……還差一句收尾,如何才能既押韻又神韻呢?”

紫衣道人一拍膝蓋,有了,“日落雲遮月,星稀夜沉沉,我輩金丹客,一顆金丹萬真來朝,一點靈光照破山河萬朵,我不是天仙,誰是天仙?!”

紫衣道人沾沾自喜,自顧自點頭,撫掌而笑,“妙啊!”

從袖中摸出一隻小酒葫蘆,極小,估計最多也就是裝下三四兩酒的樣子,啜了一口,紫衣道人抬頭唏噓不已,“言道不言藥,修真不修仙,舉頭三尺有神明,貧道不信白日升青天。”

最終沉默許久,高高舉起手中小酒壺,喃喃道“當年下馬上山飲君酒,如今隻見青天不見君。”

啪嗒一聲,紫衣道士後腦勺挨了一巴掌,腦袋一歪,頓時七竅流血,再撲通一聲,整個人癱軟在地。

就這麼沒了?

陳平安那邊,方才有輛風馳電掣的“車輦”,似乎得到府君娘娘的一道旨意,臨時更換路線,直奔陳平安一行人而來。

有兩位侍女挑起簾子,從拔步床內緩緩走出一位身材異常高大的女子,身高一丈再三尺,雖然個子高得出奇,但是膚白勝雪,身形勻稱,態濃意遠淑且真。

這位府君娘娘,柳眉杏眼,神色清冷,不怒自威。

小陌想到了一個書上形容美人的說法,淡妝薄衫,天仙姿容。

隻見她手持那本卷起的印譜,姍姍而來,腰懸一枚古樸水晶璧,紅色的編織繩結,隻有新物做舊,老物反而如新。

她將身後這架作為渡船遠遊的拔步床,命名為種花讀書處。除了眾多書籍,車廂內壁上懸有眾多清供壁瓶,各插一枝花。

她離著陳平安一行人還有十多丈距離,停步問道“仙師們是循跡尋寶而來?”

沒有用那“奪寶”一說。

山中修士,一貫以道抑尊,傲視山下輕王侯。

而她作為一尊府君山神,算是半個官場中人,何況車駕出了本國邊境,落在這大梁國境內,她就等於離開了自家山水轄境,修為境界都會大打折扣。

陳平安抱拳道“見過府君娘娘,我們隻是路過。”

不是建造祠廟之外還能開辟府邸的大山神,出門沒資格擁有那份排場。

如今大泉王朝境內金璜山神府,還有鬆針湖水君府,就是如此,類似金丹地仙的開峰。

至於埋河水府升為碧遊宮後,在山上的金玉譜牒就要更高一籌,作為一位水神娘娘,已經無需講究那個“山神不下水,水神不上山”的山水忌諱,她甚至可以大搖大擺去一國五嶽山頭做客了。

聽對方說隻是路過,這位山神娘娘當然不信,這份百年不遇的仙家機緣,誰見了不心動?

她其實當下也不知如何處置這撥麵生的外鄉仙師,如果能夠從眼前修士和大梁國護國真人手中,取得那件“地寶”,帶去自家山神府,然後好好栽培那棵已經開竅的靈芝,互惠互利,雙方皆有大道裨益,再聘請那位即將煉形成功的小虯當客卿,那當然是最好的結果,隻是現在看來,懸。

陳平安瞬間察覺到山神祠門口那邊的異樣氣機,有些好奇和疑惑,看了眼身邊的小陌。

裴錢亦然,隻不過她第一時間是轉頭望向自己的師父。

她再用眼角餘光瞥了眼一旁的曹晴朗,這個曹木頭,還能如何,嗬,一位馬上就能結金丹的龍門境大修士,當木頭杵在原地唄。

“方才我想要出劍救人,隻是那個紫衣道士,有意無意,在被偷襲之前,看了我一眼。”

小陌立即以心聲解釋道“出手偷襲此人的,是個玉璞境的妖族修士,來自蠻荒天下那邊無疑了。”

陳平安笑了笑,點頭說道“與一個‘金丹’修士借得皮囊,更能隱匿身份,再白撿一個護國真人的身份,徹底改頭換麵,得以拋頭露麵,算是一舉兩得。”

裴錢有些迷糊,聚音成線問道“師父,那這份異象?那個妖族修士,為何不早點出手?還有那位護國真人,任由妖族鳩占鵲巢,圖個什麼?”

陳平安解釋道“那妖族修士,做了個有意為之的障眼法,如果不是碰到那個道門中的世外高人,就真心不是什麼畫蛇添足的舉動了,如今桐葉洲各方勢力,由三座書院領銜,明裡暗裡,都在仔細‘搜山’,以免有漏網之魚,最少也要保證沒有任何一位上五境妖族隱匿在某地。打個比方好了,一艘山上劍舟,飛劍如雨落大地,地麵上的人,如果無法力敵飛劍,然後隻是四處躲避,還是會很危險,那麼最簡單又有效的自保方法,就是找個飛劍砸地的坑中躲好。不管那座山頭的小虯和靈芝,各自下場如何,最終落入誰手,等到那份祥瑞氣象消散,山中靈氣蕩然一空,成為一處下五境練氣士都瞧不上眼的貧瘠之地,以後就注定再不會有人關注此山了。由此可見,這頭玉璞境妖族,還是花了點心思的,可惜遇到了那位‘金丹’境的道士,弄巧成拙了。不出意外的話,那位擅長藏拙的護國真人,一開始就是奔著它來的。”

現在的陳平安,怕就怕那個身份不明的紫衣道士,醉翁之意不在酒,與吳霜降當初在夜航船差不多,一個算卦的,憑借卦象演化和大道推衍,早就在那邊守株待兔了,然後就等著自己路過此地,再去山中“管閒事”。

隻是陳平安也沒能相通其中一個關節,如果真想算計自己,何必以眼神事先提醒小陌?即便對方看出了小陌不好招惹,轉變主意,暫時準備井水不犯河水,大可以直接下山撤退,不然就隨便找個法子,嚇退那個伺機而動的玉璞境妖族修士,怎麼都比現在“裝死”來得穩妥。

遠處那份山神廟門口的氣機漣漪,稍縱即逝,那位府君娘娘甚至完全沒有察覺絲毫。

小陌有些愧疚。

是自己的失誤,竟然未能看穿那個紫衣道人的境界高低。

陳平安笑著安慰道“不用自責,怪異人事多了去,咱們不差這一樁。有些意外,假若躲不過,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小陌點點頭。

其實比言語更安慰人心的,是自家公子先前出乎本能的那個眼神。

事出突然,不是震驚,埋怨,責問,而是好奇,信任,放心。

陳平安微皺眉頭,猶豫了一下,很快展顏笑道“既然這位大梁國的東道主,都開門迎客了,咱們好像就沒理由過門不入,走,瞧瞧去。”

祠廟門口,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眯起眼,打量起地上那具屍體,確定並無半點紕漏後,用略顯蹩腳的桐葉洲雅言開口笑道“好家夥,方才說話口氣比天大,差點沒嚇死我,幸好我會點推演道術,臨時算了一卦。”

繞著那具屍體走了一圈,老者頻頻點頭道“倒是有副好皮囊,不枉我涉險行事一遭,如此一來,老子終於可以不用窩在這邊,去山外逍遙快活了。”

老者終於下定決心,掐訣,身形化作一陣縹緲青煙,滲入那位紫衣道士的七竅當中,驀然間,不見老者身形,紫衣道人繃直身體,瞬間站起身,動作僵硬,緩緩扭轉脖子,再抬起雙手,抖了抖兩隻道袍袖子,一雙眼眸轉為漆黑,隻是很快就恢複如常,潤了潤嗓子,學那道士做了個稽首,哈哈笑道“貧道有禮了,福生無量天尊。”

然後“紫衣道士”麵容扭曲,好像十分痛苦,自言自語道“貧道既非白玉京道士,也不算三洞弟子,依循道門法統和山上規矩,可不太合適說這句‘福生無量天尊’。當然了,貧道是主你是客,主隨客便,你開心就好。”

一副身軀皮囊,就像一座天牢。

麵門七竅,那頭妖族修士魂魄所化的絲絲縷縷青煙,皆不得“出洞”分毫。

片刻之後,再不見青煙,紫衣道士嘖嘖稱奇道“小有意外,憑借一件玄妙本命物,玉璞的境界,竟然有仙人的殺力,貧道真是……道法不低,相當不低了。”

見那一行四人落在眼前,紫衣道士看了看裴錢,微笑道“貧道那些取巧的方便法門,雖非究竟法門,可要是用得好,權宜之計,一樣可以利益眾生。”

一個當了護國真人的道士,卻是說佛家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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