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小子跟趙天師、文聖都很熟?
不過酒桌上的大老爺們,還是個年輕劍仙,喝點酒,說點大話,吹吹牛皮,又不犯法。
杜俞咽了口唾沫,問道“那位好人前輩,到底姓甚名甚?”
大髯漢子有些無語,愣了愣,指了指眼前這個兵家修士,氣笑道“杜俞,你真是個人才。”
跟在那位劍仙身邊那麼久了,竟然就跟自己一個德行,隻知道對方姓陳?
你杜俞好歹與那位年輕劍仙是實打實的患難與共一場。當年在隨駕城鬨出那麼大的動靜,都扛下了那場天劫。
杜俞有些難為情,自己確實不知道更多了,那位劍仙前輩行走江湖,喜歡自稱“陳好人”。
早年一個叫鄭錢的少女,跟一個叫李槐的儒士,他們好像曾經去鬼斧宮那邊找過自己,不過當時杜俞不在山上,後來聽說了,也沒多想。
後來倒是有個同名同姓的年輕女子,在那中土大端王朝,與曹慈接連問拳四場,杜俞當然聽說了一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隻是也沒多想。不然還讓杜俞怎麼多想?那個能與曹慈問拳的鄭錢,還能是那個主動找過自己的少女啊?
杜俞喝完一壺酒,膽氣橫生,抱拳告辭離去,大髯漢子也沒有挽留,抱拳而笑,“一路順風。記得有空再來喝酒,上三炷香都是可以的。”
悄悄離開隨駕城後,杜俞一路上儘量揀選那些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繞開諸多山頭門派和仙家渡口,終於到了金烏宮山門口。
杜俞硬著頭皮自報名號,“鬼斧宮杜俞,求見柳劍仙。”
那門房修士,倒是知道鬼斧宮和這個名叫杜俞的兵家修士,畢竟杜俞的父母,是金鐸國那對山上道侶的嫡子,隻不過也就僅限於聽說過一耳朵了。
金烏宮修士笑道“就算你爹娘來了,都見不著咱們柳師叔祖。”
自家那位師叔祖,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著的。
天下公認,北俱蘆洲的元嬰境劍仙,分量之重,僅次於劍氣長城的元嬰境劍修,不摻水的。
門房修士揮手道“杜俞,走吧,彆自討沒趣了,也彆害我討罵。”
柳師叔祖,是出了名的性情寡淡,遠離紅塵,除了早年在春露圃玉瑩崖那邊,認識了個年紀輕輕外鄉劍仙,雙方關係極好,此外幾乎就沒什麼山上朋友,可能太徽劍宗的劉宗主,得算一個,師叔祖拜訪過翩然峰,傳聞雙方喝過酒,當然是輸了,劉宗主的酒量之無敵,一洲皆知。
故而彆說是杜俞,就是鬼斧宮宮主的山上關係,都夠不著自家柳師叔祖。
杜俞急得自撓頭,“這位仙師,幫幫忙,我有個朋友是柳劍仙的朋友,讓我有事可以來找柳劍仙……”
門房修士氣笑道“我有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認識指玄峰一脈的弟子,而這位道士又是袁真君的徒孫,那我是不是就跟袁真君是朋友了?”
杜俞實在是沒轍了,剛想要扯開嗓門喊那柳質清的名字,門房修士抬起一手,指了指空中那座閃電交加的雷雲,微笑提醒道“杜俞,勸你彆做傻事,我們金烏宮的規矩,都在那邊呢。”
杜俞走出去幾步,轉頭望去,甚至都不知道柳劍仙在金烏宮那座山頭修行,又不願就此離去,便遠遠蹲在路邊,狠狠摔了自己一耳光,讓你喜歡管閒事。沒有陳前輩的本事,偏喜歡強出頭做好事。
實在不行,就隻能走一趟浮萍劍湖了,怕就怕重蹈覆轍,繼續吃閉門羹。
一道劍光,悄然離開金烏宮一處山巔,來到杜俞身邊,問道“你就是杜俞?”
杜俞抬起頭,一臉茫然,來者少年容貌,頭彆金簪,身穿一襲白玉長袍。
杜俞疑惑道“你是?”
是金烏宮某位路過山門的嫡傳弟子?
那人開門見山道“我叫柳質清,就是你要找的人。”
杜俞急匆匆起身,正要客套幾句,柳質清已經說道“說吧,是想讓我找誰,找哪座山頭的麻煩。”
杜俞愣在當場,這位柳劍仙就不問問看是什麼事嗎?
“你既然是陳平安的朋友,我就信得過你。”
約莫是看穿杜俞的心思,柳質清扯了扯嘴角,大概就算是笑臉了,“既然你願意來找我,就是信得過我的劍術了,所以隻管帶路即可。”
這麼些年,杜俞還是一直在江湖浪蕩廝混,期間隻回過兩趟鬼斧宮,一次是山門慶典,一次是娘親的壽誕。
對山上的壯舉事跡,一些個風吹草動,杜俞曆來不感興趣,反正都是些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天邊事,自顧自混我的江湖就好了。
難道那位陳好人,劍仙前輩的真名,就叫陳平安?
這個名字……不太仙氣,但是……挺好的。
隻是為何在北俱蘆洲,好像從無聽說這個名字?
北俱蘆洲劍修再多,再劍修如雲,以陳前輩的境界和劍術,杜俞再懶得在山水邸報上邊花錢,再不喜歡去仙家渡口逛蕩,怎麼也該聽說過的。
反正杜俞這輩子就沒打算跟山上神仙套近乎,老子花那冤枉錢做什麼,喝花酒不好嗎?雖說杜俞偶爾還是會乘坐一趟仙家渡船,隻是都住那種最便宜的房間,除了那筆渡船費用之外,絕對不會有任何額外開銷,想賺我的神仙錢,做夢去。一顆雪花錢就是一千兩白銀,老子在山下任何一國江湖,不能腰纏萬貫的有錢大爺?
杜俞小心翼翼問道“柳劍仙,陳前輩提起過我?”
柳質清點點頭,“當然,說你是他的朋友,而且還救過他。”
說到這裡,柳質清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眼杜俞,一個救過陳平安的人?
這要是傳出去,隻說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這個鬼斧宮兵家修士,護身符、保命符有點多。
唯一問題,是那些去過劍氣長城的劍修,未必肯相信一個觀海境的兵家修士,對隱官大人有救命之恩。
杜俞臉皮再厚,也有些遭不
住,陳前輩哪裡需要他救。
他當年也就是腦子一熱,去見了正在養傷的陳前輩一麵。
陳劍仙也真是的,在他朋友這邊,都願意說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怕被朋友笑話嗎?
不過也對,好像確實是好人前輩會做的事情,恐怕這也是為什麼自己能夠在山下江湖中、遇見陳劍仙的原因吧。
柳質清問道“是多管閒事惹出的禍事?”
杜俞有些赧顏,輕輕嗯了一聲。
柳質清笑眯起眼,拍了拍杜俞的肩膀,“很好,從今天起,歡迎來此做客。”
杜俞既忐忑,又榮幸,隻得客氣道“不敢。”
柳質清“嗯?”
杜俞立即見風使舵,“敢的,為何不敢。柳劍仙都敢認我做朋友,我為何不敢高攀柳劍仙?”
柳質清忍了忍。
很好,一看就是陳平安的江湖朋友。
之後杜俞與柳質清解釋了那樁麻煩的緣由,原來與那個財大氣粗的瓊林宗有關。
錢能通神,瓊林宗這麼多年,打著追殺蠻荒妖族餘孽的幌子,大肆搜捕山澤精怪、各路山野水族,販賣牟利,掙了個盆滿缽盈,像那桐葉洲小龍湫打造出一個野園,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手段拙劣,而且幾乎沒什麼盈利。瓊林宗的山上盟友,生意夥伴,遍及一洲,而且底蘊越淺薄的山頭門派,路數越野,掙錢手法越凶,再者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會對瓊林宗唯首是瞻的山上仙府和江湖門派,可想而知,都是些掉錢眼裡出不來的貨色,故而許多與世無爭的本土妖族修士,就被殃及池魚了,但是瓊林宗修士手法隱蔽,出手又快,很難被外人抓住把柄。
恰好杜俞在江湖上飄蕩,就認識了其中一位下五境的妖族修士,是個心思單純的少年,常年守著一座市井宅子,偶爾會去天橋聽說書逛集會,其實那頭小精怪剛剛煉形成功沒幾年,杜俞先後救下了少年兩次,憑借身上那件金烏甲,擋下了兩撥修士的追捕,最終還是沒能救下少年。
因為最後一次,惹來了一位瓊林宗的祖師堂嫡傳親自露麵,是位極為年輕的金丹地仙,聽說是瓊林宗掌律祖師的得意弟子,如果不是對方忌憚杜俞手中的那顆核桃,被潑了一大桶臟水的杜俞也逃不掉,那個年輕金丹心思縝密,行事狠辣,早就編排好了小精怪的“根腳”和包庇一頭蠻荒妖族的證據,小精怪沒什麼江湖經驗,不願意連累杜俞,便傻乎乎主動認罪畫押了,如今生死不知,杜俞隻知道少年被帶到了一處瓊林宗藩屬山頭。
杜俞覺得這樣不對,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那場大戰,蠻荒天下都沒打到北俱蘆洲,被大驪鐵騎阻攔在了寶瓶洲中部了,確實會有些蠻荒妖族修士,四處流竄,可是太徽劍宗和浮萍劍湖、清涼宗在內的修士,當年早就在一洲沿海地界嚴密布防。
杜俞一想到這些,便紅了眼睛。不單單是自己的遭遇,還連累了爹娘和鬼斧宮。
那廝就曾揚言要親自走一趟鬼斧宮。
逃亡路上,杜俞偶爾也會後悔,早知道就不混江湖,當什麼好人了。
所以今天被柳劍仙說成是什麼朋友,杜俞心裡反而挺難受的。
境界這麼低,心性這麼差,這樣的朋友,劍仙願意結交,我杜俞也沒臉認。
“是瓊林宗?那我得喊個一兩個劍修同行。”
柳質清眯眼說道“光憑我現在的境界,公然問劍不難,就是很難砍到對方的祖師堂。”
杜俞聽得心驚膽戰,其實自己就是求個公道,讓那瓊林宗放了那頭精怪就可以,最好是讓那個年輕地仙不要再糾纏自己,瓊林宗事後也不要對鬼斧宮記仇。
不然以瓊林宗的神通廣大,隻需要暗中作梗,鬼斧宮用不了幾年,就會陷入困境,形同封山。
柳質清明顯知道杜俞的想法,說道“杜俞,問劍一事,你不用露麵,事情肯定會幫你解決。那頭小精怪隻要暫時沒死,就一定救得出來,可如果已經死了,就幫你討要一個公道,這一點,你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此外真有什麼後遺症,交給陳平安解決就是了,他最擅長收拾爛攤子,我可以替他保證,絕對不會殃及鬼斧宮。”
杜俞搖搖頭,試探性說道“真的不用問劍,隻要柳劍仙幫忙開口求情,想來瓊林宗不會強行留下一頭下五境精怪,我到時候願意花錢。”
“我不願意難得出門走一趟,去跟什麼瓊林宗求情。”
柳質清說道“杜俞,境界低的,就聽境界高的。”
杜俞倍感無奈,劍仙就是劍仙,說話就是霸氣。
柳質清見杜俞當真了,解釋道“是句玩笑話。”
杜俞隻得違心道“晚輩聽出來了。”
柳質清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莽撞行事。”
之後柳質清帶著杜俞返回自家山頭,讓杜俞稍等片刻,柳質清先飛劍傳信兩封,分彆寄往浮萍劍湖和太徽劍宗。
再祭出一條符舟,登船後,柳質清提醒道“杜俞,接下來我們要去兩個地方,在這期間,你先煉氣養傷,不可分心。這段時日的倉皇逃命,讓你心神有些受損,要是不注意,就會成為道心上的瑕疵,將來無論是結丹還是孕育元嬰,都會有很大麻煩,一旦道心不夠圓滿,想要躋身上五境,就登天難了。傳聞心魔就如春草,生發於道心縫隙間,能夠與心神山嶽連根通氣,不知不覺鳩占鵲巢,若是心魔不斷獲得滋養,最終便會成為一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化外天魔了。所以越是老元嬰,越是閉關,越坐越死,越容易形神腐朽,根源就在這裡。”
柳質清遞給杜俞一隻瓷瓶,裡邊裝了幾顆安神凝氣的仙家丹藥,算不得品秩多好的靈丹妙藥,是金烏宮祖師堂嫡傳的標配,柳質清說道“每服下一粒藥後,就收斂心神默然吐納,爭取在運轉一個大周天內,就將丹藥靈氣汲取完畢,化為你幾處本命氣府的靈泉積蓄。”
在渡船上呼吸吐納,杜俞昏昏沉沉,突然聽到柳質清說道“到了。”
杜俞睜開眼,低頭俯瞰下去,一處湖泊,島嶼眾多,如碧玉盤中青螺螄。
柳質清找到了浮萍劍湖的大弟子榮暢,一位元嬰境劍修,大致說明來意。
榮暢很快就去師父那邊請示,返回後,笑道“師父爽快答應了,說她如今境界稀拉,沒臉出門,隻是讓我與你同行,不過師父說你做事情不老道,哪有這麼明晃晃問劍彆家宗門祖師堂的劍修,這種勾當,太不講究了,打人不打臉,比砍祖師堂更打臉了。先去那瓊林宗的藩屬山頭搶下那頭小精怪,有命救命,沒命便去瓊林宗討債,施展障眼法,悄摸去瓊林宗祖師堂,都省去幾劍砍開山水禁製的麻煩了,到了祖師堂附近,咱們遞劍之前,蒙上臉,隨便報上一句‘我是北地劍仙第一人白裳大爺’之類的豪言壯舉,砍完就跑路。”
其實師父的原話,不是稀拉,是拉稀……
隻是這種話,師父說得天經地義,榮暢這個當大弟子的,當然要含蓄幾分。
柳質清點頭道“受教了。在這種事情上,金烏宮經驗確實不如你們。”
榮暢會心一笑。
在北俱蘆洲,當然是頂天的好話。
杜俞根本不知道眼前這位和顏悅色的高大男子,是何方神聖。
不過聽雙方對話的口氣,肯定也是一位境界不輸柳劍仙的山上前輩了。
不然誰吃飽了撐著,經常問劍一座宗門?
榮暢轉頭朝杜俞抱拳笑道“幸會。”
杜俞連忙戰戰兢兢抱拳還禮。
很快來了三人。
其中有個姿容極美的女子,自稱姓隋。
還有一對少年少女,畫上的璧人一般。
一堆人一起看著杜俞。
把杜俞給看得有點發毛。
陳李問道“大師兄,我們能不能一起啊?”
榮暢無奈道“這得先問過師父才行。”
一個個的,都是師父的寶貝疙瘩,在宗門外頭稍有意外,他這個當大師兄的,可擔待不起,就師父那脾氣,都能把他打出屎來。
何況師父這幾年的脾氣,確實不太好。
少年雙手環胸,“師父明擺著知道我們會跟著啊,既然沒有額外提醒大師兄,就肯定是答應了的。”
酈采在本洲收取的嫡傳弟子中,浮萍劍湖練劍資質最好,也是酈采最為寵溺的徒弟,如今名為“隋景澄”,不過在祖師堂的山水譜牒上邊,是另外一個舊名字了。
小隱官陳李。
高野侯的妹妹,高幼清。
陳李如今已是金丹境劍修。
不像白玄那個自封的“小小隱官”,陳李的這個綽號,是家鄉前輩劍修們給的。
在某座酒鋪的某塊無事牌上邊。
“陳李,佩劍晦暝,飛劍寤寐。百歲劍仙,唾手可得。”
至於高幼清,其實也是一位龍門境劍修了。隻是身邊有個陳李,她才相形見絀。不然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劍道宗門,高幼清都是當之無愧的劍道天才。
用師父酈采的話說,就是榮暢你這個大師兄當得真帶勁,眼巴巴等著被師妹師弟們一個個追平境界。
最後榮暢還是去問了師父的意思,不敢擅作主張帶著三位師妹師弟去問劍一座宗門。
酈采都懶得說話,隻是丟給榮暢一個眼神。
榮暢點點頭,也無需廢話。
一行人乘坐柳質清的那條符舟,已經與太徽劍宗劉景龍約好了,就在那處瓊林宗藩屬山頭碰麵。
柳質清與榮暢閒聊道“我打算問劍結束,就去蠻荒戰場上尋找破境機會。”
金烏宮曆代修士,還不曾去過劍氣長城。
一來劍修寥寥,再者柳質清從金丹境破境沒幾年,實在不願自己到了劍氣長城的戰場,還需要那邊的本土劍修護道,不是幫倒忙是什麼。
榮暢笑道“是好事。”
高幼清一直在打量那個兵家修士,不太敢相信柳質清的那個說法,以心聲問道“師兄,你覺得這個人,當真救過隱官大人?”
在劍氣長城那種凶險萬分的戰場上,都隻有年輕隱官救彆人的份。
陳李略微思量一番,點頭說道“按照時間判斷,隱官大人與杜俞的相逢,是第一次從劍氣長城返鄉、與第二次遊曆劍氣長城擔任隱官之間,那會兒的隱官大人還不是劍修,所以是有可能的。”
“其實不是什麼可能,是一定了。隱官大人在這種事情上,肯定不會開玩笑。”
隋景澄笑問道“杜仙師,你覺得劍氣長城的外鄉劍修裡邊,誰最厲害,名氣最大?”
杜俞連忙說道“還能是誰,當然是那個據說出身寶瓶洲的隱官啊。”
曾經偶然間路過一座仙家渡口,發現了一部皕劍仙印譜,其中有一方印文,最讓杜俞拍案叫絕,百看不厭。
讓三招!
哈哈,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趣事,看得杜俞差點笑得肚子疼。
南邊的東寶瓶洲,那麼個小地方,浩然九洲裡邊版圖最小,卻是最讓浩然八洲刮目相看的豪傑輩出之地。
江湖上流傳著一個小道消息,最早是從北俱蘆洲有條跨洲渡船的管事那邊傳出來的,老管事言之鑿鑿,說那位劍氣長城曆史上最年輕的隱官,玉樹臨風,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
當年在那倒懸山春幡齋的頭場議事中,懸掛一枚“隱官”腰牌的年輕人,最後現身。
劍仙與管事,麵對麵而坐,結果兩撥人還沒聊幾句,一言不合,那隱官就在廳堂內一聲令下,結果二十來個跨洲渡船管事,被當場做掉了一半,一命嗚呼,毫無還手之力……
愛信不信。
反正我在場,還曾拚了一條老命不要,救下了倆朋友。那位年輕隱官,約莫是見我這人最講義氣,便有幾分佩服,英雄相惜,不打不相識,把臂言歡,隱官便坐在我旁邊,在那滿地頭顱滾落的血汙之地,各自飲酒。
如今浩然天下,最為吹捧年輕隱官的地方,可能都不是寶瓶洲,而是愛憎分明的北俱蘆洲。
那個老氣橫秋的少年劍修,眯眼而笑,輕輕點頭。
少女眨了眨眼睛。
眼前這個杜仙師,莫不是個傻子吧?
杜俞雖然疑惑,也不敢多問。
陳李笑道“有機會,認識認識?”
杜俞連忙擺手,“哪有這命。”
————
扶搖洲。
一大撥家鄉各異的劍修,陸陸續續,在一處礦脈入口附近的仙家渡口碰頭。
皚皚洲女子劍仙,謝鬆花,兩位弟子,分彆名叫朝暮,舉形,一對少年少女,一個背竹箱,一個手持綠竹杖。
同樣是女子劍仙的金甲洲宋聘,同樣收了兩個劍氣長城的孩子作為嫡傳,不過皆是少女,名為孫藻,金鑾。
還有一位玉璞境劍修於樾,帶著兩位新收弟子,虞青章,賀鄉亭。
在劍氣長城跌境的流霞洲老劍修,蒲禾如今是元嬰境,老人當年同樣從劍氣長城帶走了兩個孩子,少年野渡,少女雪舟。
這會兒蒲禾正在與一個剛剛來到客棧的同鄉劍修對罵呢。
“呦,這不是戰功卓著的司徒積玉,司徒大劍仙嘛。稀客稀客,如果我記錯,咱們隱官這次可隻請了我和宋聘出山,可沒有邀請你來這邊,咋個自己來了?”
“作為唯一一個元嬰境,就乖乖閉嘴,彆跟玉璞劍修說話。”
“隱官大人對你最刮目相看了,確實是好心呐,怕你資質太好,耽誤司徒大劍仙一步躋身飛升境呢,這不都沒舍得讓你收徒弟,難怪說話這麼衝,來,我自罰一碗,給你賠不是了。司徒大劍仙要是還不滿意,我跪在地上給你老人家敬酒成不成?”
其實屋內,還有幾位不曾去過劍氣長城的各洲老劍修,都是謝鬆花他們的山上好友,知根知底,性情相投。
隻是今天擠在這間屋子裡邊,根本輪不到他們說話。
事實上在司徒積玉趕來之前,於樾就已經被蒲禾罵了個狗血淋頭,指著鼻子罵的那種。
而謝鬆花也覺得於樾做人有點不地道了,竟然有臉跑去落魄山挖牆腳,甚至還捷足先登撈著了個供奉身份,你於老劍仙怎麼不乾脆跟隱官大人直接討要個副山長當當?
這讓原本想要好好跟蒲老兒炫耀一番的“於老劍仙”,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要知道於樾好歹還是去過劍氣長城戰場的。
所有剩餘六七位浩然老劍修,簡直就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各自默默飲酒喝茶。
其中不是沒有老人想要客套寒暄幾句,畢竟有些劍仙,其實素未蒙麵,隻是久聞大名,比如那個皚皚洲的謝鬆花。
隻是很快他們就發現,無論是相傳曾經在劍氣長城砍死一頭玉璞境劍修妖族的謝鬆花,還是姿容極美、背“扶搖”劍的宋聘,都懶得與任何人言語。
此外,這些來自在各自家鄉都會被尊稱一聲“劍仙”的老人,也確實好奇那些年齡差不多的劍仙胚子們。
可惜此次北俱蘆洲的女子劍仙酈采沒來,聽說她收了兩個弟子,也是資質極好。其中一人,甚至有那小隱官的綽號。
“差不多人都到齊了,我來說一下隱官大人的意思。”
宋聘突然開口說道“其實就一個意思,誰掙錢,怎麼掙錢,都不去管,但是如果誰有那‘我得不到就誰都彆想要’的心思和舉動,就做掉他。”
蒲禾撫須而笑,“肯定是隱官大人的原話了。”
宋聘笑道“其實隱官的原話,是讓我們好好‘講理’。”
蒲禾頓時拍手叫絕,“原話更好。”
司徒積玉忍不住罵道“你他娘的當年怎麼不跪在避暑行宮門口?”
蒲禾冷笑道“老子跌了境,得養傷,不然避暑行宮肯定有我一席之地。不像某些人,在戰場上摸魚呢。”
於樾總覺得蒲老兒是在罵自己。
謝鬆花笑道“能夠在戰場上撿破爛也是一門手藝。”
宋聘率先起身,神色淡然道“動身。”
————
天幕處,負責坐鎮桐葉洲的一位陪祀聖賢,與那一襲青衫劍客,點頭道“禮聖曾經吩咐過,允許隱官在甲子之內,去往五彩天下一趟,不用消耗戰功。但是無需我主動提醒隱官,過期作廢。”
陳平安作揖致謝,然後正要開口詢問一事,那位文廟聖賢便已經搶先笑道“有誰要與隱官同遊嗎,我怎麼沒看見。”
而此刻陳平安身邊,其實就站著一個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隨從。
陳平安心領神會。
小陌瞬間變化身形,一隻雪白蜘蛛便趴在青衫肩頭。
那位文廟聖賢笑著提醒道“記得不要逗留太久。”
陳平安點頭道“再過幾天就是立春了,晚輩肯定速去速回。”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大地山河,收斂思緒,青衫大袖隨風飄搖,步入那道大門。
老人暗讚一聲,後生好風采。
袖底生白知海色,眉端青壓識天痕。
五彩天下,飛升城。
有人故地重遊,是異鄉也算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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