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琳琅樓的樓主王洞之,來玉清宮議事之前,就剛剛款待過陸掌教一杯清茶。
陸掌教說得唾沫四濺,曆儘千辛萬苦,險象環生,命懸一線,才從蠻荒玉版城撿漏而來的珊瑚筆架……今天議事,我說什麼,你王洞之不得點個頭,給自家兄弟捧個場?
靠這幫不仗義的家夥,看架勢是靠不住了。
無妨,貧道還有師兄!
餘鬥看著“那張符籙”的師弟,終於開口說話。
在陸沉掌管白玉京的一百年之內,神霄城客卿豪素與誰問劍,扣掉剩餘一半搬月的功德之外,再從陸沉這邊扣。
“陸沉”立即澄清道:“諸位,說好了啊,隻是扣除南華城的功德,冤有頭債有主,以後誰要報仇,還是要找豪素,千千萬萬千,彆來找貧道的茬!”
魏夫人微笑道:“糾正一下,方才陸城主說錯了,是扣除‘掌教陸沉’的功德,而不是扣除我們南華城,還需公私分明。”
其餘兩位南華城副城主都公開附和魏夫人,一點麵子都不給自家城主。
陸掌教當城主當到這個份上,真是沒話說,這就叫服眾,得人心。
陸沉望向王勍,後者搖搖頭。
陸沉便有些遺憾,其實由豪素擔任神霄城城主,很適合。
但是沒法子,神霄城給不了豪素想要的私人道場。至於青翠城,豪素肯定不宜執掌此城,陸沉要是敢開這個口,今天玉清宮就能用唾沫淹死陸掌教,再加上副城主人數已滿,或者說一直是定額,大師兄如今不在白玉京,就算陸沉有點想法,以餘師兄的脾氣,也不會答應,否則豪素轉去青翠城當個副城主,也不錯。
蕭飛白用眼神示意陸掌教說句公道話,管他豪素是什麼看法,生米煮成熟飯,就說是玉清宮的決議,將豪素趕鴨子上架便是。
陸掌教竟然哈欠連天,開始閉目養神了。
今天玉清宮內,年紀最大的道官,當然是黃界首、龐鼎他們幾個白玉京老人了。
不過也有兩個年紀最輕的晚輩,屬於破格參與議事,年輕得過分了,此刻置身玉清宮,如年少青鶴立於青雲上。
最近白玉京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九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修,進入神霄城煉劍,據說其中一個姓董的年輕劍修,資質極佳,而且他還是董三更的子孫。
再就是已經很久沒有收徒的餘掌教,時隔六百年之久,終於收了個來自浩然天下的親傳弟子。
然後是劍氣長城的刑官豪素,從那輪明月皓彩當中禦劍至神霄城,也在這邊落腳,據說白玉京極有可能會送出一個城主位置。
昔年倒懸山的看門“道童”薑雲生,剛剛躋身仙人,就被破格提拔為青翠城的城主。
說是“破格”,除了薑雲生憑此成為白玉京漫長曆史上,屈指可數的不是飛升境的正職城主、樓主。更因為這件事,竟然直接繞過了玉清宮議事,屬於餘鬥、陸沉兩位掌教私底下敲定的,與此同時,顯而易見道祖是默認了這項決議,所以在白玉京內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最後就是玉樞城張風海,離開鎮嶽宮煙霞洞當天,就叛出白玉京,選擇自立門戶,找到了閏月峰辛苦,對外宣稱正式開宗立派,張風海擔任首任宗主,副宗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練氣士,陸台。
這座橫空出世的嶄新宗門,成員寥寥,隻有六人,就已經足夠讓青冥天下十四州側目了。
隻因為譜牒修士當中,除了最新天下十人之一的武夫辛苦,還有候補之一的散仙呂碧霞。
還有據傳早已兵解離世的永州仙杖派女子祖師,道號“攝雲”的師行轅。
袁瀅,曾經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她有兩位傳道人,詩餘福地的柳七和曹組。
所以陸台擔任副宗主,而且他竟然還兼任首席供奉,才會顯得如此奇怪。
外界道官,幾乎很少有人能夠讓白玉京如此熱議。張風海是為數不多的例外。
每每提起張風海,白玉京道官無論境界高低、所屬道脈,都很惋惜。畢竟以張風海的修道資質,似乎當個道祖嫡傳,都無問題。
關鍵是這一進一出,白玉京就等於“損失”了兩個張風海。
靈寶城城主,道號“虛心”的龐鼎,開口問道:“那個陸台是何方神聖?怎麼跟叛徒張風海混到一起了?”
一個“陸”字,老道士咬字頗重。
陸沉開始眼觀鼻鼻觀心,心不在焉,神遊萬裡。
難不成天底下姓陸的,就都跟貧道有關啊?
玉樞城兩位副城主,郭解和邵象,一個冷哼不已,一個直接開口反問道:“敢問龐城主,我師弟張風海,他怎麼就是叛徒了?”
龐鼎眯眼笑道:“師弟?難道是我記錯了,張風海隻是脫離了白玉京道籍,還繼續保留玉樞城道牒?”
前不久還在明月皓彩中喝了一壇萬歲酒的老道士,許祖靜手捧拂塵,這位公認心腸軟、好脾氣的玉樞城掌律冷笑道:“張風海有無玉樞城道牒,關你靈寶城屁事。”
師尊的關門弟子,小師弟張風海,是他們這撥師兄們的最大心結,沒有之一。
道號“權衡”的老道士黃界首,這位碧雲樓的前任樓主,前不久連鎮嶽宮宮主都卸任了,所以老人如今腰間再無招牌式的一大串鑰匙。
黃界首說道:“有一說一,張風海算不得叛徒,他是道祖親自送出煙霞洞的。”
龐鼎一時啞然。
不小心碰了個硬釘子。
陸沉輕輕鼓掌卻無聲響。
讓你找貧道的麻煩,觸黴頭了吧?
陸掌教身邊一朵青雲,空著。
是同樣身為道祖弟子的道士山青,隻因為遠在五彩天下,故而未能列席議事。
其實白玉京對這位道祖關門弟子,私底下風評不高。
竟然會被寧姚找上門問劍一場,輸得一塌糊塗,可謂顏麵儘失。
就算對方是五彩天下第一人,是那個寧姚,也不奢望你山青勝出,但是好歹掙個雖敗猶榮的局麵,結果竟然是毫無還手之力。
身為道祖弟子,什麼時候如此不濟事了?當真可以成為未來的白玉京四掌教?
此外還有青翠城新任城主薑雲生,今天同樣缺席。
隨後這座玉清宮內,位高權重的道官們,向兩位掌教拋出了一個個問題。
紫氣樓一位副樓主老嫗,她率先開口問道:“要不要中斷雍州魚符王朝的普天大醮,還是事後再來封鎖那個占卜結果?”
雍州雖然是十四州版圖最小的一個,但是邊境一條大瀆水底的“山巔”,建造有一座藕神祠,祠外有一棵萬年老樟樹。
占據這座水底山神祠的王朝,若是建造規格最高的大醮法壇,隻需劈砍樟樹枝條,就能夠憑此勘驗四州吉凶。
前不久,女帝朱璿便建造一座供奉醮位多達三千六百神的普天大醮,她親自擔任主祀。
樟樹天然分出四個方向的樹杈,剛好分彆指向雍州、沛州在內的四州,每枝各主一州運勢盛衰,這不是什麼懸乎說法,而是天下公認的定論。
藕神祠內供奉有一件魚符王朝的鎮國神兵,槍名“破陣”。
魚符王朝之所以能夠長久屹立在雍州,很大程度上歸功於這件被白玉京記錄在冊的神兵,因為它是吾洲贈送給魚符朱氏開國皇帝的定情信物。
所以誰敢覬覦此物?
若是陸沉執掌白玉京,撒潑打滾也好,蠻不講理也罷,都會“勸說”那位年輕女帝彆這麼衝動行事。
但問題在於如今是師兄餘鬥掌管天下事。
所以這種魚符王朝的內政事務,陸沉隻能勸,並不能出手阻攔。所以上次親自跑了一趟藕神祠,師出無名,隻能無功而返。
關鍵那座藕神祠內,還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白玉京對此自然是知曉的,因為這本就是出自道祖的手筆。
之所以將一座山神祠建造在水底,水脈洶洶,萬年激蕩,不斷衝刷祠廟,屬於以大瀆水運鎮壓……武運。
隻因為那座藕神祠內,除了供奉著一把名槍“破陣”,更鎮壓著曾經的“共斬”之一。
萬年以來,藕斷絲連,如巨靈持物,長久禁錮著那把桀驁不馴的神兵。
掌教餘鬥神色淡然說道:“魚符朱氏打造普天大醮,合乎規矩,白玉京不用管。”
既然掌教都這麼說了,一眾道官也就沒有任何異議。
玉清宮議事第二問,“既然那位‘太陰’道友,合道所在就是作為遠古遺物的神兵利器,她能夠煉化此物提升自身道行,碧雲樓能否贈予她那副封禁多年的甲胄?以此招徠她作為碧雲樓的首席客卿?如此一來,神霄城有飛升境劍修的客卿豪素,碧雲樓猶有十四境吾洲擔任首席客卿……”
不等那位老成持重的道官說完此事,餘鬥已經開口說道:“吾洲先前有過主動提議,以這副碧雲樓甲胄作為交換,她願意擔任碧雲樓的副樓主,我已經拒絕,此事不用再議了。”
玉清宮內霎時間鴉雀無聲。
陸沉輕輕歎息一聲。就知道。
女冠吾洲,都已經不能用天才中的天才來形容她了,她的存在,讓同時代的天下道官,全部黯然失色,
資質,天賦,機緣,心性,成就……當年的吾洲都冠絕天下。
她出身一座小道觀,憑借幾部最是尋常的道書、幾篇師傳心訣,在少女年歲時,就已經是玉璞境,並且一次出門曆練途中,獲得了遠古十二高位神靈之一“鑄造者”的一部分關鍵傳承。在那之後,吾洲在修行路上,更是突飛猛進,由於有此神通,煉物、破境兩不誤,她最終一躍成為數座天下的第一煉師。
吾洲在六百年之內,親手鑄造的半仙兵重寶,隻是被她視為“次品”而贈送、低價賣出、甚至是隨手擱放在某處的,被白玉京記錄在冊的就有十六件之多。
白玉京既不插手魚符王朝事務,又不招徠舊道場位於雍州的吾洲,這就意味著朱璿劈樟占卜四州凶吉一事,已成定局。
一時間玉清宮內氣氛有些凝重。
陸沉說道:“那就繼續議事。”
“如何處置那座閏月峰?”
“玄都觀孫懷中,地肺山高孤,青神王朝姚清,他們三人,到底有無躋身十四境?”
“大潮宗和兩京山,在殷州境內,擅自打造一座紫薇垣大陣,篡改一州風土,是否合乎規矩?”
“此次天下十人、候補十人的評選結果,無比蹊蹺,是不是兵解山龍新浦在攪混水?幽州弘農楊氏有無參與其中?”
“弘農楊氏有人在去年末,在幽州古戰場遺址一處山巔,立起一杆旗幟,揚言要為天下拔除一魔,此魔是誰?”
“歲除宮文學高平,竟然不惜與前世滅其國、殺其身的守歲人白落為伍,豈不是天下頭等怪事?歲除宮又有那個道號‘無恙’的化名‘桓景’的人物助陣,這不是如虎添翼是什麼,吳霜降心中所想,所謀何事,早已路人皆知!白玉京不該養虎為患,讓其坐大,自當趁早解決這個隱患。”
“僧人薑休,劍術極高,如今已經身在幽州,絕對不能聽之任之,任由他在並、幽兩州境內興風作浪。是否請他做客白玉京?”
“敢問陸掌教,陳平安如今真實境界如何?大致何時躋身止境神到一層?能否成為飛升境劍修?此人將來會不會問劍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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