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工作日,胡同裡沒什麼人,大冷天兒的,小孩子都不願跑外麵玩兒來。
李學武走的這幾天老彪子他們已經把門口存著的積雪清理了出去,胡同裡的道路顯著很是寬敞乾淨。
從街道上的大冰疙瘩和還沒有化開的“雪山”就能看出這場雪是有多大。
今天陽光好,所以街道上的冰雪是邊化邊凍,人走在上麵一步一出溜兒。
司機也是個很有眼力見兒的人,把車直接停在了大院門前,還幫李學武拽開了車門子,李學武讓司機進去喝水也不進去,跟李學武打了聲招呼便開車走了。
李學武抖了抖肩膀上的大衣,頓了頓腳下的土地,看了看四合院牆邊的一輛吉普車,抬腿兒便往裡走。
我李老二又回來了!
進了外院兒往倒座房看了看,大姥沒在屋裡,又走出新修的屏門往西院兒看了看,北麵的倉庫已經封頂,東西兩麵的倉庫也準備封頂了,就是門臉房的四間,李學武回來時已經看見牆都起完了。
大姥正站在北倉庫門口跟竇師傅聊著什麼,竇師傅麵向著李學武這邊兒,所以先看見了李學武,抬手打了聲招呼。
李學武笑著走了過去,從兜裡抽出煙遞給竇師傅道:“您辛苦”
竇師傅接過香煙擺手示意自己點,等三人都點上煙後才說道:“辛苦啥,應該的,東家這是忙工作去了?好長時間沒見到您了”
李學武見大姥也在看著自己,想著離家這幾天大姥定也是擔心著自己的,便說道:“嗯,有個桉子,需要我們支援,一直沒回來”
大姥看著李學武腮幫子上的肉是不信李學武的鬼話的,但是當著外人的麵兒也沒說什麼,外孫子全須全尾地回來就是好事兒。
竇師傅知道李學武的職業,也沒多問,這是規矩,點點頭算是應了李學武的回答,繼而說道:“咱們院裡的北倉庫已經完工了,東西兩個倉庫也就這兩天的事兒,剛才還跟你姥爺說呢,門臉房怎麼裝修”
李學武往門裡走了幾步看了看寬敞的北倉庫,停下二十輛汽車是不成問題的,又看了看通往底下倉庫的通道門,很是滿意竇師傅的工程。
“裝修的事兒您跟我姥爺商量著來就行,你們都是專業的,定是比我這二把刀要強得多”
竇師傅被李學武恭維著笑了兩聲沒說話,大姥看了看李學武道:“回家去吧,你媽念叨你好幾天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跟竇師傅招呼一聲便回大院了。
這邊院子有大姥看著自己很放心,竇師傅也是不敢湖弄自己的,再說這個時代乾工程的,湖弄人的真不多。
進了前院剛邁出二門,就見自己家裡可是熱鬨,屋裡說話的人還不老少,掀開門簾子往裡走,這一進屋卻是讓這熱鬨戛然而止。
李學武眯著眼睛適應光線往屋裡看了看,八仙桌旁坐著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貼著他坐的是大哥李學文,見自己回來還給自己使眼色呢。
再邊兒上可能是跟著一起來的人,有男有女,看著倒都是文化人。
“學武你回來了?咋走了這麼些天連個信兒都沒有”劉茵正站在門邊,看見李學武進屋緊忙上前問道。
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大嫂,顯然去過醫院的大嫂沒有跟家裡說起自己的事,跟大嫂點了點頭。
李學武轉過頭又跟自己老娘使了個眼色,道:“工作忙,沒顧得上送信兒,這是?”
劉茵看了看李學武臉色還好,瞅著怎麼還胖了呢?不是說工作忙嘛。
“你大哥的同事,來家裡找你大哥上班去,可你大哥也不知道發什麼瘋了,就是不去,非要等你回來,你咋跟你大哥說的?”
李學武眯著眼睛看了看那邊站起來的幾個人,顯然是得到自己今天出院的消息,來堵家來了。
“你就是紅星軋鋼廠的李科長吧,我去醫院探望過您,趕巧兒您還”
這中年乾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最後站起來的頗有風度的人拉了一下。
這人開口便是“哈哈”一笑,很是風趣地說道:“咱們算是神交已久了吧,今日終於得以見麵了,李科長果然是人中龍鳳,悍氣非常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打量了說話這人一眼,道:“您抬愛了,我就是一普通保衛,不知您這興師動眾的是?”
這人也沒再讓身邊的中年乾部介紹,而是直接說道:“我是華清大學的副校長,我叫李從雲,說起來咱們還是本家兒,我們來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跟您商談一下,同時也是通知李學文同誌回到學校繼續上課”
李學武看了看在屋裡帶著李姝往這邊看的老太太和站在堂屋的劉茵。
“咱們去我那兒談吧,我那邊兒寬敞些”
李副校長顯然是知道李學武有些話是不想當著家裡人說的,自己有些話也不想在這兒說,所以兩人意見算是一致,欣然點頭道:“那就打擾您了”
李學武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帶頭出門往後院去了。
李從雲對著身邊的幾人說道:“這樣吧,李學文同誌和景榮同誌,咱們過去談談,其他人就暫時先在這兒等一下”
說完話,便對著劉茵點了點頭,跟著李學武出門了。
李學文見二弟回來了,也是不再沉默,讓了教務處主任一下,便跟在兩人身後出了門,還隨手把門關上,堵了趙雅芳出來的路。
趙雅芳本也是想跟著去的,但是校領導沒有說自己,李學武也沒有說,現在李學文又把門關上了,隻能帶著心事招待屋裡剩下的兩名同事。
“您喝水”趙雅芳禮貌地笑了笑,對著兩名教務處的同誌客氣地招呼著。
這兩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那個男的就是那天在醫院扶了他們景主任的一個,自然知道這進來的人就是那天在醫院沒見到的人。
雖然李家屋子不是那麼氣派,趙雅芳也沒有城裡人那種氣質,但也不敢小瞧了這李教員家。
這女人那天也去了,後來還叫趙雅芳來著,趙雅芳聽了許寧的話卻是理也不理她們,所以心裡是帶著意見的。
今天來李學文家看見這房子和院子,更是起了輕視之心,剛才跟趙雅芳打招呼時已經是埋怨了幾句。
這些校機關的人比李學武他們廠機關的人還矯情,因為都是文化人嘛,講究的禮數也就多。
剛才這一看,進來的人自帶著一股子威武彪悍的氣質,跟自己這些人,跟自己認識的李學文不是一個路數的人,卻是想不到這李家怎麼養出了這麼性格相反的兩個兄弟。
見李學武跟自己的領導一問一答,不卑不亢,不落下風的樣子,且自己領導都得求著的人,心裡卻是有了計較。
“妹子,你家這小叔子可真是威風啊,那一身兒不細看還以為是位將軍呢”
趙雅芳雖然見識不多,但是也能看得出這管團委的娘們兒看不起自己,借著這娘們兒的話嘴上便開始吹上了。
“嗨,這是我二小叔子,小叔子讀醫科大呢,這二小叔了本來就是軍官轉業的,若不是戰場負傷,留在部隊怎麼也得是營級乾部了,要說是以後當個將軍也是不為過的”
這女人想要跟趙雅芳和李家修好關係,話自然捧著說:“誒幼,我說怎麼看著這麼霸氣呢,現在就是科長,那也是了不得的了”
趙雅芳見自己婆婆有些得意,便也說道:“嗨,您就看著他當官兒了,沒見著他受累呢,他呀,還兼著我們這邊派處所的副所長呢,經常忙的不著家,您看這就是十多天沒回來,給我公公婆婆急的啊”
說著話把筐裡的乾果往前推了推,道:“您嘗嘗這乾果,這是他去東北出差帶回來的,忙是忙,但可想著家裡了,要不怎麼說他哥哥啥都聽他的呢”
這女人有些羨慕地說道:“李教員才叫活的輕鬆呢,你們倆咋沒要孩子呢”
後院,李學武家的客廳裡。
李學武坐在單坐沙發上,李從雲和景榮坐在長條沙發上,李學文則是坐在了壁爐邊斜著的沙發上。
李從雲進屋就打量了一下李學武家的布置,雖說他也是見過世麵的,但是在這普通人家的大院兒裡能看到這種裝修和布置的還是較為少見的,嘴裡更是誇獎了幾句。
“寬敞明亮,彆具一格,堪稱雅居了”
李學武好不容易回家,也是懶得跟這些人扯閒蛋,道:“陋室一間,倒是今天有幸說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了”
李從雲笑著看了看李學武道:“李科長也是謙虛了,我跟姬衛東的父親是同學,姬衛東這小子還是不敢在我麵前扯謊話的,他可是說你胸中自有百萬兵,我今天看你確實帶著一股子沙場秋點兵的意思,卻也不是個莽夫,自帶著儒將的潛質啊”
李學武沒想到今天來的這位有這麼深的背景,姬衛東沒有跟自己說過他們家是什麼關係,但是就從這小子言行舉止上來看,也不是普通家庭出身。
“姬衛東跟我算是生死相交,他當然向著我說話,所以這是在您麵前給我吹牛呢,我也就是在部隊喂殺了幾年豬,可當不得您誇個儒字,要說起來,我大哥才是才華橫溢,遠超於我,可惜的是我大哥性情單純,老是遭小人算計”
李學文坐在一邊板著個臉還是那副表情,即使景榮看他,也還是不說話。
因為從小就是,隻要是兩個人出去,那麼全由二弟李學武說話,自己隻當二弟忽悠人的話是屁話,一個字都不可信。
李從雲算是知道姬家的小公雞為什麼對李學武這麼推崇了,連自己的麵子都不給,現在為了工作更是不能用老同學的關係壓人,那成什麼了,所隻能親自上門找李學武來談。
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哎”李從雲擺了擺手說道:“惲敬說過,夫士大夫登朝之後,大都為世事牽挽,一二有性情者,方能以文采風流、友朋意氣相尚,李教員性情中人,才是可交之人啊”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問道:“我大哥在學校裡這麼受重視的嗎?”
景榮看了看李學武,有些尷尬地轉過了頭,倒是李從雲的經驗豐富,並不叫李學武的話落在地上。
“哈哈哈,李學文同誌還是我安排留校的,你說我們重視不重視?”
李學武笑著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問道:“還真是不知道我哥哥在學校這麼有牌麵兒,那這次的桉子我求到我哥哥怎麼落了個停職的下場?老哥,你這混的也不行啊,不會是跟你們校領導商量好了借我的筏子在家躲清閒吧”
李學文麵對李學武的問話把頭一扭,隻當是沒聽見,自己的演技跟二弟相比還是差了不老少,千言萬語不如沉默是金,隻要二弟沒有給自己明確信號,二弟問什麼、說什麼隻當是獨白,彆自己說錯了話再落下埋怨。
見李學文這個樣子,李從雲哪裡還不知道李學武的意思,道:“可不是停職,景主任,你這是怎麼跟李學文同誌傳達的?不是說好的情況比較複雜讓李學文同誌休息一陣嘛,怎麼傳成了停職了呢?咱們可是本著愛護同誌的方向出發的,你這麼一傳,咱們成壞人了嘛”
這景榮今天來就是背鍋來了,聽領導說完趕緊把鍋接過來扣在自己背上,嘴上忙不迭地說道:“怨我怨我,當時您說的急,我隻聽見讓李教員回家,卻是理解錯了,辦錯了事兒,我承認錯誤,我檢討”
李從遠皺著眉頭瞪了景榮一眼,隨後又對著李學武說道:“你可能不知道,教務處的處長和副處長去南方參加研討會去了,這臨時有事兒,辦公室景主任就找到我了,我也是按照正常的程序,將李學文同誌保護起來,你看看這事兒鬨了,還出誤會了”
李學武笑著看了看兩人跟自己演雙黃,等兩人說完,便對著景榮問道:“景主任,我大哥的誤會解開了嗎?”
景榮尷尬地笑了笑道:“解開了,解開了,我第一時間就通知李教員重新上課來著,可是這”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道:“那就好,哈哈,誤會解開了就好,您看李校長跟姬衛東家還有關係,咱們說開了就沒什麼矛盾了”
景榮很是開心地說道:“就是啊,學生們都在等著李教員複課呢”
李學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李從雲說道:“上次遇到貴校的吳處長我們就有些話語上的溝通,第二次遇到的時候我就說了,我給我哥找工作和房子呢”
看了看坐在一邊的李學文,又繼續說道:“這可不是我在放狠話威脅誰,是真的找了,還都找好了”
李學武的話一說完,景榮的笑臉立馬就僵住了,看著李學武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工作可不是隨便找的。
李學武對著李從雲說道:“這次回來就想跟我哥說呢,正巧您來了,倒是方便了,勞您給我哥批準調動手續”
李學武說著話從包裡拿出跟董文學要的文件遞給李從雲,道:“我老師是咱們首都鋼鐵學校的教務處長,姓韓,韓殊,您可能認識,已經說好了,我哥過去就是8級教員”。
這話說完李從雲和景榮的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
這還不算完,就聽李學武繼續說道:“同時也在我們軋鋼廠給我哥找了兼職,工程部的工程師正好出現兩個位置,我們廠長說了我哥可以安排一下,技術員還是可以的,困擾了我們家很久的住房問題也給一並解決”
李從雲在李學武說出誤會解開的時候就覺得不對,要是真的這麼容易把事情解決了還用得著自己來?
現在好了,看著李學武遞過來的調職申請,上麵紅彤彤的公章,李從雲真的是騎虎難下了。
這申請是李學武給師母打電話要的,做不做數先放一邊,師母很是相信李學武的能力,聽了李學武的意思直接就給辦了,這就是有人的好處。
現在李從雲可是難辦了,這8級教員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工資等級,牽扯了好些事兒呢。
看著茶幾上的文件卻是不敢賭李學武在訛詐自己,因為現在的鋼鐵學校跟自己的學校想比,待遇上是一點兒都不差的。
鋼鐵現在是國家的大動脈,每年投入的資金不在少數,國家放在鋼鐵業上的目光更多,更重視,所以鋼鐵學校的待遇就好。
其次就是鋼鐵學校跟鋼鐵行業聯係很是緊密,很多教師都是鋼鐵行業裡的翹楚,這就造成了鋼鐵學校裡的老師待遇更好了。
雖說自己學校的名氣更大,曆史更悠久,但是這些對於教師來說真的不差什麼,所以現在李學武將文件和條件開出來,李從雲難辦了。
但是難辦也得辦,這種談話可不是貿易談判,一回不行來兩回,鬨著玩兒似的。
這種談話一次不行就直接掰了,所以李從雲也是左思右想地看著桌上的文件皺眉頭。
吞噬
現在不是自己跟人家談,是求著人家跟自己談,如果自己真跟李學武叫這個板在這上麵簽字,那麼那些槍就真要不回來了,非得捅大簍子不可。
景榮坐在一邊直接就是瞪眼睛了,這李學文在學校就跟個隱形人似的,無論是會議還是活動,都見不到他的身影,圖書館倒是能找到他,要不是這次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教務組有這麼個人存在。
可是就這麼個三棒子打不出一個響屁的李學文卻是有個這麼厲害的弟弟,話裡的刀光劍影自己是接不住的,隻能交給帶隊的李校長,但是現在看著李校長也是怵頭了。
這事兒難辦了呀!
什麼叫辦公室主任?那就是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你要說讓辦公室主任去辦實際業務準給你辦的半兒啦柯基,但你要說讓他給領導辦某件事兒,那可是三指撿田螺,十拿九穩。
“李校長,咱們不是空出一個教授的名額嘛,您看物理院的老張都好幾年了,也該評上了,現在正好讓李教員接老張的位置嘛,掛個教研副主任,就可以提級了嘛”
李從雲也想到了這個方桉,就是運作上費點兒勁兒,畢竟很多人都盯著呢,但是現在出了這麼個問題隻能可著李學文先來了。
想明白了也就下了決定,伸手將李學武遞過來的文件推了回去,道:“李學文同誌是我們學校自己培養出來的教師,是我們學校的寶貴財富,恕我不能給你簽這個字,因為我們學校也要重用李學文同誌的”
李學武皺著眉頭將文件又推到李從雲麵前,道:“李校長,我老師說了,我哥到那邊兒可是8級教員”
李從雲伸手將文件又推了回去道:“這次回去就要調整李學文同誌的崗位,教研室副主任”
李學武想了想又將文件推到李從雲麵前,道:“李校長,我哥到那邊兒可是能分房的,您也看見了,家裡實在住不開了”
李從雲看了看景榮,景榮將文件又推到李學武的麵前,點頭道:“咱們也有,後勤處可以空出一套兩居室的住宅”
李學武不再看自己麵前的文件,身子往後一靠對著李學文道:“大哥,實在對不住,你們學校留人的誠意實在是太足了,我是搶不過他們了,現在可難辦了,我老師那邊兒還得回了”
李學文看向李學武,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這是真的問我意見?
李學武見大哥演技還是這麼差,便摸了摸下巴“咳咳”兩聲,借著咳嗽的勁兒點了點頭。
李學文立馬說道:“我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