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辦公會擴大會議在一陣掌聲中迎來了結束。
李學武沉默不語地擰上了鋼筆,將桌子上的文件收拾好了,拿著自己的茶杯跟著徐斯年往出走。
徐斯年本來還想讓李學武去他辦公室坐坐的,卻被李學武客氣著回絕了。
現在會議的傳言滿天飛,還不知道怎麼著呢,哪裡要湊熱鬨。
也無怪乎大家討論這個,實在是今天的大會開的太順利,順利的有點……有點兒不那麼順。
作為全廠關心的居民區項目,自然獲得了通過。
而且是由廠工程處作為主體,其他部門配合實施。
現在廠裡最風光的兩個領導當屬景玉農和鄧之望了。
一個通過財務處掌握聯合企業項目,一個通過工程處掌握居民區項目。
而提出聯合企業的李懷德則被安排協作統籌的崗位上了。
這可真是“可喜可賀”,李懷德做夢都想當常務副廠長,都想做協助廠長,統籌全廠的工作。
現在好了,不用當常務副就能做了。
李學武可沒想著去給李懷德道喜去,現在恐怕是要砸辦公桌呢。
剛回辦公室,就見著沙器之剛把電話撂下。
“處長,李副廠長說晚上約您一起吃飯,就在招待所”
“知道了”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問道:“跟治安大隊說了排班的事了嗎?”
“還沒”
沙器之解釋道:“不知道會議開道什麼時候,我就想著晚點兒通知”。
“看來你是有先見之明的”
李學武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道:“不用通知了,給招待所說一聲,準備麻將桌和麻將,就放李副廠長那屋”。
“明白了”
沙器之點點頭,問道:“要準備香煙嗎?”
“嗯”
李學武點點頭,道:“要準備,讓招待所一並準備,今晚看看再說,可能你要睡在招待所了”。
“沒關係的處長”
沙器之笑了笑,說道:“端茶倒水伺候局兒啥的我還沒做過,多學習嘛”。
“嗬嗬”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似是開玩笑地說道:“今天這局你要是伺候著,那可算是學著了,今天是生死局”。
“這麼邪乎啊!”
沙器之以為李學武開玩笑,便也笑著問了一句,見李學武沒再說,便去給招待所打電話了。
招待所都是處長的關係,還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兒。
跟秦淮茹他倒是不熟悉,但也說過話,見的次數也多。
知道是處長的鄰居,所以說話也客氣。
那邊的秦淮茹聽見是李學武的交代,便應了一聲,做準備去了。
這個時候領導們聚在一起打麻將的不算少,不過都是在單位值班或者某些聚會的時候玩兒。
倒不是玩兒的有多大,沒人在這個上麵想著贏錢的。
因為無論是工人還是領導乾部,這個時候兜裡都不寬裕,又沒有大商人給埋單,所以就是談事情的由頭兒。
可能是因為會議進行的過於順利,李學武將手裡的文件和茶杯放下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手表。
十一點零五分。
“要是每次都這麼順利就好了!”
李學武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嘴裡也不知是嘲諷的笑還是調侃的笑。
今天的午飯要在廠裡吃,吃完睡一覺,正好去分局開會。
李學武今天倒是不打算辦什麼大事,主要就是把第二季度的會議開完。
這是一場很不容易的仗,打起來鬥智鬥勇的。
甩了甩鋼筆,李學武開始審批文件。
許也就過了二十多分鐘,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沙器之看了看正在辦公的李學武,猶豫了一下,還是往這邊走來。
“處長”
沙器之俯下身子,低聲彙報道:“有傳言說上麵的領導發了話……”
李學武支棱著耳朵聽了,手上也沒耽誤,表情動也沒動。
等沙器之說完,李學武嗓子眼兒裡發出了“嗯”的輕輕一聲,隨後便沒什麼了。
沙器之也是習慣了李學武的辦事方法和要求,彙報完見李學武沒什麼吩咐,便忙自己的去了。
等門輕響過後,李學武看了窗外一眼,眉頭微微皺了皺。
小道消息不一定準,但也不可能空虛來風。
這軋鋼廠真沒個消停的時候,以前沒事兒的時候他倒是想搞點事兒出來。
因為隻有發生事情,他們這些基礎崗位才有晉升的可能。
但現在他到級彆了,年歲不長,這級彆基本上不會長了。
李學武也知道跑的太快了容易摔跟頭。
但現在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了,他不惹事兒,事兒卻是一件一件地自己找上來了。
“呦,這處長就是不一般了啊,真能坐得住啊!”
李學武正寫著呢,卻是聽見門口傳來了開門聲,隨後便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是大姐啊”
李學武一抬頭,卻是謝大姐笑著走了進來,身後是跟著進來的沙器之。
“快請坐”
“彆忙活,我是來請示工作的”
謝大姐見李學武收了鋼筆要出來請她去沙發上坐,便擺擺手說道:“領導可安排工作了,說是讓我兼著稽查科”。
“嗬嗬,穀副書記安排的?”
李學武笑著站起身,引著謝大姐在沙發上坐了,同時叫沙器之去泡茶。
“是你給我找的活兒吧!”
謝大姐笑著坐在了沙發上,嗔了李學武一句。
“我就說領導哪裡會想起我來,感情真是你見不得我多休息”。
“哪兒啊”
李學武笑道:“我哪裡有那個能耐,許是穀副書記看見您工作做的好,特意安排的呢”。
“那可真出奇了,以前我就沒工作了?”
謝大姐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她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工作出色才接了這差事。
這機關裡麵的事兒她門兒清著呢,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李學武這邊安排的。
“哈哈哈!”
李學武笑著示意謝大姐喝茶,由著沙器之把茶杯放在了自己麵前,嘴裡解釋道:“我想起來了,那天穀副書記問我來著,我就隨口說了一句,沒想到還真成了”。
說著話也是擺了擺手,道:“這都是您的工作做的好,不然我說話管什麼用”。
“那大姐可得謝謝你了”
謝大姐喝了一口茶,道:“這也算是解決了組織問題了”。
“您彆怨我多嘴就好”
李學武也跟著喝了一口茶,挑著眉毛問道:“您剛才進屋的時候說啥來著?出什麼事兒了?”
“跟我你還裝不知道是吧!”
謝大姐歪了歪頭,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就不信你開會的時候溜號兒了”。
“那哪敢”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道:“可會上沒啥事兒啊,挺順利的”。
“你不說就算了”
謝大姐突然笑了一下,道:“要不我進門的時候怎麼說這處長就是不一樣了呢,深沉著呢”。
“您這是批評我啊”
李學武對著沙器之擺了擺手,示意他把門關上,隨後解釋道:“我也是瞎子摸象,一腦袋漿糊呢,誰知道傳了一周的會議開成了這個德行”。
“我還以為你真不在乎呢”
謝大姐調侃了李學武一句,隨後看了出門的沙器之一眼,輕聲說道:“李副廠長就沒有個安排?”
“不知道”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隨後看著謝大姐不相信的眼神,苦笑道:“真的,他回來的消息還是隔壁老張早上跟我說的呢”。
“這我信”
謝大姐點頭道:“他回來的很突然,是周日晚上到的”。
“您怎麼知道的?”
謝大姐不驚訝於李學武不知道,李學武倒是很驚訝謝大姐怎麼比自己知道的時間點還準。
“因為他給小宇打電話了”
謝大姐看著李學武解釋道:“昨晚,九點多,給家裡打電話,詢問市裡的態度”。
“是嘛!”
李學武微微皺著眉頭,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沙發扶手,想了一下,問道:“大哥告訴他不能動?”
“沒”
謝大姐否定道:“他跟小宇關係不那麼瓷,就是兩方麵的關係,小宇也沒給他準確的答複,隻是說了最近市裡也是風雨飄搖,讓他有個準備”。
“哦哦”
李學武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其中的問題。
無他,這軋鋼廠是受鋼鐵部直屬,但位置在京城,屬地管理區,讜群乾部都是受市裡影響。
謝大姐的愛人任曉宇就在市讜委工作,李懷德能夜裡把電話打到任曉宇那兒,一方麵說明兩人的關係並不是那麼的差。
再一個,也說明了李懷德的猶豫不決。
李懷德可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都臨門一腳了,一聲不吭地放棄了陣地,一定是有什麼不可抗力因素。
再一個,其準備了這麼久,不可能一點兒反擊能力都沒有。
現在的風平浪靜說不定要掀起多大的浪來,就看楊廠長一直壓不壓得住了。
在任曉宇那邊的消息來看,李懷德背後的人支持力度有,但不是無限的,也是要妥協,要平衡的。
看著李學武皺著眉頭沉思,謝大姐問道:“你自己是個什麼態度?”
“我?嗬嗬”
李學武見謝大姐問自己,便輕笑了一聲,道:“我一直都是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可不會扇風點火”。
說著話敲了敲自己的大腿,道:“我現在是最期盼軋鋼廠風平浪靜的那個人了”。
“我看也應該是這樣”
謝大姐認真地說道:“但你現在的位置和態度很難置身事外了,李懷德不可能不知道前幾天的事兒,楊鳳山也不能不知道李懷德的安排”。
把最近的事情做了個總結,謝大姐又看著李學武說道:“你現在是兩頭兒押寶?怕不是兩頭兒都不討好啊”。
“我可沒有這個本錢”
李學武也是認真地說道:“誰上,誰下,我都是保衛處的副處長,這是改變不了的,那他們的事,跟我又有何乾?”
“再有,您也知道,這股子邪風刮的不大對,說不定到時候一巴掌拍下來要死幾個,我可沒有那個金剛鑽兒”。
“你知道就好”
謝大姐勸道:“非常時期,小宇也是擔心你處理的不好,讓我提醒你一句,當前還是以穩為主”。
“嗯,我明白”
李學武點頭道:“但是做事嘛,總是有自己的方式方法的,不能一味的因為這個遷就誰,我辦事求得是一個公心”。
“你說的對,誰也逼迫不了你”
謝大姐點頭,道:“多注意一些吧,李懷德走的邪,他有自保的力,出了事兒,就怕他拿手底下人墊腳兒”。
“代我謝謝大哥”
李學武肯定地說道:“董處長和我一直都有安排和準備,這事兒還真就得照著領導的意思來”。
謝大姐看著李學武挑眉毛自信的模樣,便點頭道:“小宇要聯係文學的,可怕電話裡不方便,你有空轉達一下小宇的關心”。
“當然”
李學武笑道:“到季度了,董處長可能要回來做彙報的,到時候一起聚”。
“也就你們年輕人有這份毅力,泰山崩於前而麵色不改,我是辦不到了”
謝大姐知道自己的擔心李學武聽見去了,這會兒笑道:“我是奔著伺候他和帶孩子的,這才找了人事處,沒想到你又看不得我閒,這會兒可有的忙了”。
“沒事兒,稽查科運行良好”
李學武跟謝大姐說起了稽查科的工作,解釋道:“因為前期組織架構的搭建我沒大關心,現在科裡的人事比較複雜,這你都知道,但人都是有能力的人,不然也不會安排來這邊”。
說著話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給謝大姐交代道:“這個科室現在的領導權限比較複雜,我的建議是你要多跟穀副書記多彙報,我這邊就多給你提供方便”。
“明白了”
謝大姐點點頭,她早看過稽查科裡的人事檔案,這一陣兒稽查科把廠裡鬨的雞飛狗跳的,想不關注都難。
在車間組織安全生產標準化的同時,這些迪化了的科員見股變科,一個個的都鉚著勁兒要努力和上位呢。
那整改通知單跟撒雪花似的往出發,一天天的辦公室裡不見幾個人,全都去了一線,每個人都要做出個成績來的樣子。
也是,因為武裝部和稽查股合並,這個科室裡就是乾部多。
正科級彆的就有仨,現在都按股級使用呢,人家是要奔著恢複崗位用勁呢,惹得豁子還能小了?
謝大姐倒是理解李學武不管這個科室的原因,本就是前期保衛處跟穀維潔妥協的產物。
“得了,我現在也是你的下屬,當然得聽你的話”
謝大姐笑著應了一句,隨後強調道:“但這支持可不能就說說而已啊,有事我可真得找你”。
“那當然”
李學武點頭道:“保衛處能出多少力絕對不含糊,不過你接手了,最先做的就是踩刹車和降降溫”。
說了保證也說了條件。
李學武也是有些為難地解釋道:“這裡麵有穀副書記的考慮,我就不說了,但這個部門真的不是閒置的,要真正起到作用,我在管理稽查股的時候也強調過,必須注重安全生產”。
“我懂”
謝大姐現在的定位很準,李學武不是她領著報道的那個小孩兒了,現在是領導了。
甭管人家多大歲數,該認就得認。
兩人幾句話的工夫,就把以後的工作基調定了下來。
李學武抱著尊重和合作的態度,謝大姐則是擺正位置,擺正心態,兩人正經的談的工作。
在送走謝大姐後,沙器之請了過來的餘大儒進了辦公室。
李學武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啊,談事情,沒知道你來了”。
餘大儒倒是瀟灑地笑了笑,擺手道:“都是為了工作,甭客氣”。
說著話坐在了沙發上,對著要沏茶的沙器之說道:“沙秘書,甭忙活,真不渴,在單位剛灌了一肚子”。
沙器之看了看李學武,隨後止住了手裡的動作,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李學武疊了腿,看著餘大儒問道:“剛從單位回來?”
“可不是!挨了一頭晌的訓”
餘大儒看著李學武笑了笑,說道:“要不是你找出來那六個玩意兒,說不定我真要挨處分”。
“嗬嗬,送給你了”
李學武渾不在意地說道:“我倒是不稀罕那玩意兒”。
“你當我謝你呢啊!”
餘大儒吊著眼睛苦笑道:“那晚一路上我差點嚇死,都想擱繩子拽著回去了”。
“沒那麼邪乎”
李學武笑道:“不是說了安全裝置完好嘛”。
“那你怎麼不去送呢?”
餘大儒撇撇嘴,道:“你可能不知道,毛子造的東西有時候真粗心,稍微不注意就完蛋了”。
“我這不是不認識路嘛”
說著話,給滿臉怨懟的餘大儒甩了根煙,用打火機點燃了,自己也叼了一根。
“怎麼,今天就是找我訴苦來了?”
李學武微笑道:“咱可先說好啊,我這兒可啥也沒有,補償不了你”。
“瞧瞧,終究是處長呢”
餘大儒點頭道:“到底是比我這種科長會說話,有能耐”。
“說就說,彆罵人啊”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挑了一下眉毛,道:“看你這樣都不像是挨了訓似的,不會是領賞了吧?”
“我倒是想了”
餘大儒微微搖了搖頭,道:“我那天把你跟我說的話想了一晚上,回去跟我們頭兒說了,我們頭兒說機會難得,讓我跟你保持聯係,說不定以後要用得上”。
“謔!你們單位說話都這麼直白啊!”
李學武見餘大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了訴求,便也諷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