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辦公李學武的辦公室門都是敞開的。
李學武聽見聲音抬起頭便見著遇見兩次的那個分來的女大學生正緊張地站在門口。
“來”
招呼了一聲,李學武不再看她。
也是從基層待過的,李學武知道麵對領導的眼神是誰都會有壓力。
周瑤穩了穩心神,邁著步子走到了李學武的辦公桌前,將一份文件放在了李學武的麵前。
“於主任說廠辦傳過來的文件,需要您看一下”
“嗯”
李學武嘴裡應著,可眼睛還是看著手裡的文件,畢竟都看了一半了,想著先忙這個。
等了幾分鐘,他感覺不對,這麼一抬頭,卻是瞧見這個周瑤還等在辦公桌前麵。
“要簽字的?”
“是”
周瑤見李學武微微皺眉看著她,有些膽怯地點頭應了一聲。
李學武點點頭,拿著鋼筆將當前的文件做了批示,隨後放在一邊,拿起了周瑤遞過來的文件。
“家是哪裡的?”
聽見李學武問話,周瑤的眼睛一睜,隨後反應過來領導問自己的籍貫。
“哦,就是京城的”
李學武點點頭,邊看文件邊又繼續問道:“讀的什麼專業啊?”
“學的就是軋鋼”
周瑤也是明白過來領導這是順口了解自己的情況,便直接回答了。
李學武抬頭看了看這個姑娘,隨後翻了文件的書頁,看完最後在邊上屬了自己的意見和簽名。
在將文件放到周瑤的方向時,李學武問道:“我很嚇人嗎?”
“不……不是的,領導”
周瑤被李學武的問題急轉彎嚇了一跳,連文件都不敢拿,麵露驚慌地解釋道:“那次我真不知道您是領導,就沒敢打招呼,不是您……”
“嗬嗬”
李學武笑了笑,拿了沒看的文件繼續看了起來。
周瑤不知道李學武是啥意思,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了辦公桌上的文件。
就在周瑤想著是先走的好,還是跟領導打了招呼後再走的好的時候,低頭看文件的領導卻突然開口說道:“學軋鋼的,手裡沒有力氣還可以坐辦公室,要是坐了辦公室,說話和辦事再沒有力氣可不成了”。
“啊?是”
周瑤聽明白了領導不知是訓導還是叮囑的話,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說了句領導您忙就出去了。
等回了辦公室,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旁,同是一起來的黃詩雯看出了她的不對來,躲著辦公室裡這些“老同誌”悄聲問道:“瑤瑤,怎麼了?”
她們三個一起來的女大學生是這一批大學生裡長相拔尖兒的那一撮。
論長相在軋鋼廠裡也是能論得上的,剛來的時候無論是廠領導的關心,還是那些熱情的處室領導關注,都讓她們對未來的工作充滿了信心。
這單位裡從上到下好像都是好人,來了這麼多天好像隻有她們分來的這個單位的主管,也就是李副處長對她們不假辭色。
畢竟是初來乍到,她們的新鮮勁兒還在,倒是沒有覺得這個單位有什麼問題,除了領導嚴厲一些。
可接連碰壁的周瑤已經可以預見自己未來的日子不好過了。
因為……
她們兩個的辦公桌正對著,而另一個姑娘傅林芳則是跟周瑤並排坐著。
傅林芳也是聽見了兩人的悄悄話,這會兒跟斜對麵的黃詩雯對視了一眼,又都看向了微微都著嘴坐下來的周瑤。
周瑤什麼都沒說,隻是眼睛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挨了李副處長的訓,還是因為前兩次的解釋李副處長沒接受,反正姑娘挺委屈。
“周瑤,文件領導批了沒有”
於德才剛從樓下上來,他去其他幾個科室協調人選去了,本來這份文件是要給沙器之來辦的。
但是沒在辦公室找到沙器之,於德才想著這點兒小事正好交給新來的三位大學生,給她們一個跟領導認識的機會。
這才有了周瑤去找李學武簽字的情況。
這會兒於德才回來,也沒見著文件在自己桌上,便過來大辦公室問了一句。
周瑤這才想起來,自己恍忽著卻是把文件拿回來了。
“對不起主任,我忘了交給您了”
於德才看了看周瑤的表情,又看了看黃詩雯和傅林芳低頭的樣子。
這三位大學生他很重視,倒不是因為姑娘們長得好,也不是徐斯年叮囑的話,而是他這邊確實需要有文化的人才。
當初給李學武選秘書那都是矮子裡麵拔大個兒,這才選了沙器之。
沙器之的文化才是高中生,在於德才的眼中初中學曆是不甚滿意的。
這在李學武後來多有教導就能看得出沙器之當秘書還是上崗後培訓的薄弱情況。
當初要是有個大學生在這兒,於德才說啥也不會推薦沙器之的。
現在想的倒不是給李學武換秘書,而是準備培養筆杆子。
這些學生的體力足,思想進步,終究是要比科裡這些老花鏡要好用一些。
雖然筆力不足,但哪個科室的筆杆子不是這麼培養出來的。
見著了周瑤的委屈,想必是遇著什麼挫折了。
沒等周瑤走過來遞送文件,於德才在科室裡那些看熱鬨的老同誌目光中走到了周瑤辦公桌旁邊。
“不順利?領導沒簽?”
“不是,主任,領導簽字了”
周瑤將文件遞給了於德才,嘴裡解釋了一句。
因為於德才的詢問,倒是讓周瑤的委屈有些忍不住了。
來的這麼幾天她還是對保衛處辦公室的工作有了責任感和使命感的。
這些學生雖說天真爛漫,但對待工作的熱情卻是實打實的高。
她也是因為這幾天於德才的關心而覺得來保衛處不失為一個幸運。
雖然保衛處有一個嚴厲的處長。
於德才翻看了一下文件上李學武的批語,又看了李學武寫的字,沒發現什麼問題。
這倒是他的獨門絕技,那便是能從領導的筆跡中發現領導當時的情緒。
看字跡,李學武的手是一如既然的穩,沒有生氣的可能,這小周又怎麼了?
見於主任看自己,周瑤癟了癟嘴,略含委屈地說道:“主任,處長,處長是不是討厭我們女大學生?”
這種孩子氣的表現倒是叫屋裡辦公的老同誌們輕笑出了聲。
有的已經微微搖了頭,都暗自滴咕,到底是學生,哪裡成事。
聽見周瑤的話,坐在旁邊的黃詩雯和傅林芳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過來。
她們兩個是看周瑤,也是看於德才。
看周瑤是埋怨周瑤為啥把她們兩個帶上,好像這件事是她們兩個攛掇她跟主任告狀的。
看於德才則是怕於德才誤會,想要用這種表情跟於德才解釋,周瑤的問題跟她們沒有關係。
於德才將科室裡眾人的表現都看在了眼裡,他知道,周瑤遇見問題了。
這雖然是個小事,但解決不好,影響士氣不說,怕不是周瑤在科室裡要被孤立。
“嗬嗬”
於德才先是跟大家一起笑了笑,隨後看著周瑤說道:“不一定,處長不討厭大學生,更不可能討厭女大學生”。
在周瑤略帶委屈的眼神中,於德才又繼續開玩笑似的說道:“他可能隻是討厭你”。
“哈哈哈~”
見著於德才開玩笑,這些老同誌們都習慣說笑了,一時之間辦公室裡又傳來了笑聲。
這次的笑聲跟先前的不大一樣,先前還都是低笑,嘲諷意味很濃。
現在倒是都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看向周瑤也不再是諷刺,多了調侃。
於德才見周瑤被自己的玩笑說的錯愕,也是笑著對周瑤解釋道:“一步一步回答,先說大學生”。
在眾人笑聲漸落時,於德才微笑著說道:“你知道的,處長就在讀大學,他如果討厭大學生,那便是討厭他自己”。
周瑤知道李學武在讀大學,還說是她的同學,這是處長自己說的。
這一點她不否認,但還是不解地看著於德才問道:“那是不是處長覺得保衛處需要的是陽剛之氣,而我們女同誌太柔弱了?”
說著話還有些難過地說道:“剛才在處長辦公室裡,處長說軋鋼沒有力氣可以坐辦公室,說話辦事沒有力氣可不成……”
“嗬嗬”
於德才輕笑道:“處長是從保衛乾事一步一步走到副處長的位置的,經曆了治安股長、保衛科長”。
解釋了李學武的履曆,於德才又問道:“那你知道現在這兩個位置都是誰嗎?”
周瑤這才想起來,保衛處的治安股長和保衛科長好像都是女同誌。
看著周瑤明白過來,於德才不再是和善的臉色,而是變得認真,又略帶嚴肅。
“領導說給你,就是關注了你,這是好事,要充分理解領導話裡的含義,變成自己努力工作的動力”
這話於德才不僅僅是對周瑤說的,也是看著其他兩位新來的同誌說的。
“你們剛剛步入社會,剛剛參加工作,有很多知識都需要學習和領會,跟你們說好話的不一定是關心你們,批評你們的也不一定是討厭你們”
“是,主任”
於德才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叫周瑤臉色白了白,認真地應了主任的話。
黃詩雯和傅林芳在主任走後便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謹慎。
相比於周瑤的感性,她們兩個的家庭相對普通,知道工作的不易,也知道機關的複雜。
主任剛才的話得分怎麼聽,有可能是提示,也有可能是警告。
李學武沒有關注辦公室的熱鬨,而是被廠裡下發的簡報吸引住了。
一周的時間,景玉農副廠長和鄧之望副廠長的工作進度宣傳便占據了工作簡報的大部分篇幅。
如果不是跟穀維潔有過那晚的單獨談話,李學武都以為宣傳處改弦易幟了呢。
相比於李懷德的隱忍,這穀維潔倒是一個激進派,對待工作有股子狠勁。
宣傳處的筆杆子使勁兒吹捧這兩個項目,李學武要是景玉農或者鄧之望,那估計早都要摔桌子罵娘了。
但現在看簡報上的批語,李學武還真是有些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頭。
跟科級簡報不同,處級領導的簡報上麵是有領導批示的,能準確,或者說能猜測到領導對待這項工作的實際意圖。
李學武當科長的時候都是做實際基礎工作,可是接觸不到這些材料。
現在倒是真的通過這份簡報便能看清廠裡的動態。
不管怎麼說,李懷德被打壓也好,被抵製也罷,從簡報上來看,李副廠長已經刀兵入庫,馬放南山,準備服從領導了。
而現在看,好像隻有穀維潔顯得不那麼好相處,在宣傳口變相地給那兩人挖坑。
這在李學武猜測來看,廠長楊鳳山一定清楚穀維潔的意圖,但不好處理。
不好處理的原因便是書記的態度,這種工作書記不可能看不見。
但現在書記不管,更有可能是利用穀維潔對待廠辦這邊的的監督和鞭策。
讜的監督是分多個方麵的,不僅僅是紀監部門,這宣傳口也是實實在在的鞭子,抽在身上也痛。
要是工作做的好了,那結合宣傳口,那倒是個皆大歡喜。
要是真出了差錯,那宣傳上的讚揚就都變成了諷刺了。
廠裡的乾部和機關老同誌都在猜測穀副書記想乾啥,這是信了誰的邪,敢這麼做工作。
甭管信了誰的邪,現在景玉農和鄧之望都是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麵了,隻能努力往前跑。
李學武挑著眉頭笑了笑,將手裡的簡報放在了一邊,這還是昨天送來的呢,今天才看見。
“處長,什麼事兒這麼開心”
就在李學武發笑的時候,於德才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文件,嘴裡倒是會湊趣。
“嗬嗬,沒什麼”
李學武點了點那篇關於鄧之望開立項會,申報建築用地的宣傳,解釋道:“我在想,距離我住上乾部樓還需要多長時間”。
於德才眼睛微微睜了睜,隨後微笑著說道:“您且有的等了,我可真打聽了,最先蓋的不是乾部樓,而是工人樓”。
“哦?是嘛”
李學武揮了揮手,示意於德才坐,自己則是靠坐在了椅子上,等著於德才談話。
於德才則是邊在李學武辦公桌對麵坐下,邊解釋道:“這不嘛,家裡來電話,說老大要考學了,問我工作調這邊了,戶口是不是跟過來,我愛人想讓孩子念京城的學校”。
“安置問題嘛”
李學武拿了桌上的煙給於德才扔了一根,各自點燃了,然後繼續說道:“光靠等可等不起,跟徐斯年說吧,緊著調過來,可以先去城裡租房子住嘛”。
“我想著也是”
於德才這算是試探出了李學武對他的態度,看來這份工作能乾長久了,也是再沒有回煉鋼廠的可能了。
“我去問項目的情況也是想著如果乾部樓先建,那我就租個小的、便宜的對付著,不然一大家子搬過來拋費也是不老少”。
“嗬嗬,搬家就這樣,損失大”
李學武理解地點了點頭,隨後看著於德才手邊的文件問道:“什麼事?”
“是廠裡轉過來的函”
於德才將手裡的煙卡在了煙灰缸上,將文件打開了,拿起上麵的一張紙遞給了李學武。
等李學武抽著煙,眯著眼睛看的時候做著解釋道:“許是這兩處咱們廠在應對地震上麵有了成績,鋼鐵部下了一個谘函,讓咱們廠交上去一份地震應對說明和工作總結,同時還要咱們廠這份應急預桉和應急預桉演練計劃”。
看見手裡這張紙上言辭平平的文字,李學武眯著的眼睛不由的眨了眨。
見李學武看完了正在審視思考,於德才等了一下,又將一張紙遞了過來。
李學武一邊接了,一邊看了於德才一眼。
這次於德才沒有等李學武開始看便做了解釋:“這是廠裡幾位領導的意見,都表達了重視”。
“哼~”
李學武沒有彆的意思,僅僅是用鼻孔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隨手將領導意見放在了一邊,又將那份谘函拿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頭看著。
就那麼幾行字,李學武倒像是看課本一樣認真。
於德才也沒有打擾,兩人就這麼互相對坐著抽著煙,直等於德才把手裡的煙要抽完了,李學武才開了口。
“這個事情由你牽頭”
李學武將谘函放在了領導那張意見書的上麵,看著於德才認真地說道:“從涉及到的幾個部門裡抽調專業人員重新對兩份預桉文件審核”。
“再有,把上次地震的總結和這一次的結合,給出專業的說明和總結”
說完這些,李學武用夾著煙頭的手點了點於德才,叮囑道:“記住了,專業性,不要帶主觀意見和命令性質,突出應急、安全管理、標準化和消防建設,而且!”
李學武把點向於德才的手又落下來點了點那兩份摞著的文件,挑著眉毛認真地道:“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
於德才聽到最後不由的咧著嘴了然笑了一下。
這不是輕笑,也不是大笑,就是右側嘴角翹起,眉毛低,眼睛眯,對領導的形容很是明白的意思。
他當然明白領導點的不是上麵的谘函,谘函又有什麼好提防的。
等在領導獨特的純鋼煙灰缸裡懟滅了煙頭,接了領導遞過來的文件,於德才笑著說道:“我想抽調新來的那三個大學生做基礎文字工作,您沒意見吧?”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於德才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啥叫有沒有意見,這裡麵涉及到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