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台收音機正在收聽著今天的新聞消息。
更不知道的是,這京城又有多少人主動關心這些牽動他們未來生活的新聞消息。
可能對於普通人來說,即便是聽了,也隻能聽個麵兒上的意思,其深層次的含義對於他們來說太過於深奧。
也就隻有那些身處時局,接觸了更多前沿消息的人才有撥開迷霧的心。
但迷霧之所以稱為迷霧,那便是它紛繁複雜、虛幻不實的特點。
李學武就是走在迷霧之中的提燈人,是家人、親戚、朋友的引路人,更是顧寧心中的避風港、擎天柱。
新聞中的波雲詭譎也給顧寧帶來了一絲絲的擔憂,從未考慮過家人前途和各自未來的她,現在也不得不問起了時事。
這就是時勢的影響,這便是時代的力量,這也是所有身處其中無法抗爭的無奈。
李學武握住了顧寧的手,輕聲歎道:“舉步維艱,如履薄冰,做事和做人從來都是如此,隻不過這一次不一樣罷了”。
“爸爸……會不會有影響?”
顧寧被李學武安慰著,低頭看著李姝的小胖手,好像結婚了就成熟了,懂得關心家人了。
她想的是,父親身在羊城,同京城一般,都是即將成型風暴的中心,李學武麵對的時局都是如此困難,更不要說站的更高的父親了。
李姝也許是聽到了爸爸的這個詞,抬起頭瞪著大眼睛茫然地看了看顧寧,又看了看李學武。
“哎!~”
“壞了啊?”
李學武看見閨女指著手裡的玩具跟自己說著什麼,便微笑著問道:“誰弄壞的啊?”
李姝立馬把頭低了下去,小手繼續擺弄著玩具,嘴裡還是嘀嘀咕咕的,但爸爸的話卻隻當沒聽見。
叭叭也真是的,怎麼能問這種問題呢!
影響團結的話不要說!
看著李姝的小模樣,同時看著李姝的兩人不由的笑了出來。
霧霾再大、再厚,都會有清朗散儘的一天,看見李姝的童趣,兩人都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李姝卻是有些惱火,你們說你們的,怎麼都看著我呀!
還讓不讓人家玩了!
不想被人盯著看的李姝抬手就要摔玩具,卻是被李學武早早的察覺到。
“不可以哦!”
李姝舉著手裡的玩具看了看爸爸,大大的眼睛裡全是懷疑。
你說不可以就不可以?
“咳~”
看著偏要扔的李姝都要開始蓄力了,坐在另一邊的顧寧輕輕在嗓子眼裡使了個聲音。
李姝看也沒往顧寧那邊看,淡定地收回了手上的力氣,也將手裡的小玩具放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繼續擺弄著。
李學武嘴角微微扯了扯,無奈地看向了顧寧。
而顧寧則是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了嘴角的笑意。
老太太洗漱完,再出來便是看見客廳裡一家三口和諧的很,李姝坐在中間不哭不鬨的,就是見到自己揚手要抱抱。
看著重孫女目光中的急切和懇求,老太太還以為是一會兒不見李姝想她了呢。
走過去抱起李姝,將李姝厭倦的玩具接了,對著沙發上的小兩口說道:“早點兒歇著吧,孩子也困了,伱們明天還得有工作呢”。
“您也早點休息”
李學武跟顧寧同時站了起來,送了老太太回屋,這才上了二樓。
剛才在樓下有些話題不方便聊,等兩人躺在床上了,李學武這才說道:“爸經曆的事情很多了,又是個謹言慎行的性子,你不必過多擔心”。
李學武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槍擺放合適了,拉了床頭燈,借著灑進來的月光,伸手抱住了顧寧。
顧寧則是順從地在李學武的臂彎裡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了。
“我還是有些擔心,爸爸又是在那個位置”
“要相信爸”
李學武輕輕拍了拍顧寧的胳膊,低聲勸慰道:“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更不怕這些艱難挑戰了”。
一邊說著,一邊湊近了低頭親了親顧寧的額頭,道:“想爸爸的話,等媽那邊辦好了手續,你送媽去羊城吧,待些日子再回來”。
顧寧聽見李學武的話也是心思一動,抬起頭看著李學武有些遲疑地問道:“會不會太麻煩呀?我這邊還有工作呢”。
“又不是總請假”
李學武攬著顧寧的胳膊輕輕用了用力,給了顧寧積極的鼓勵,同時也勸著顧寧道:“爸媽的事你使不上力氣,過多的擔心也是平添煩惱”。
“嗯”
顧寧側過身子,將手放在了李學武的胸口,低聲問道:“我是不是讓你們有了負擔,什麼都不懂,也幫不上……”
“嗬嗬,怎麼說傻話”
李學武寵溺地親了她一下,道:“家人之間,何來負擔一說,李姝那麼皮,你覺得她是負擔嘛?”
顧寧沒有回答李學武的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卻是靠的李學武更近了些。
李學武對她的照顧和寵溺顧寧能感受得到,這種關心和謙讓並不是因為她們家的情況,也不是因為她的身份。
讓她決定選擇李學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即是如此,從根本上就忽略掉了兩人的身份差距,這樣才能更看得清感情的本質。
以往家裡安排的相親對象都是帶著麵具,謙虛、善良、年輕有為等等,但李學武跟她,跟自己家人卻是本身的他。
包括第一次相親時,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他不喜歡自己,不喜歡自己的身份。
那個時候她是又失落又沮喪,甚至有些自卑。
如果相親對象連她的身份和樣貌都看不上了,她還有什麼可供人喜歡的,難道是對生活的冷漠?
直到後來,陰差陽錯,這個人用睿智和成熟,幽默還帶著一點幼稚的感情溫暖了她的心。
顧寧從未在李學武的臉上看見過失望,看見過嘲諷和鄙夷,他總是耐心的,總是能夠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希望的。
漫說李姝的身世,即便是真如李學武親生的又怎麼樣,感情的事隻有自己才能知道。
抬起手摸了摸李學武的側臉,顧寧知道李學武並沒有睡著,感受著對方跳動的心,輕聲說道:“愛我~”
——
李學武從來沒有參加過這麼高級的頒獎典禮,更沒有在大禮堂參加過這麼隆重的表彰會議。
從來到大禮堂這邊報到後,便被工作人員引導著在一間休息室內等待。
而在等待期間,李學武發現休息室的其他人也是跟他一樣,麵容嚴肅,神情難掩緊張。
沒有交頭接耳,更沒有走動攀談,最多也就是用眼睛看著,用耳朵聽著。
看著同樣身著各式製服的獲獎者,用記憶中的新聞播報去對比他們的身份。
聽著耳邊的陣陣響動和吵鬨聲,卻是從會場和走廊一邊傳過來的。
休息室內的靜謐與耳邊的喧鬨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不知人數的多少,更讓休息室內的眾人愈加緊張。
其實表彰會已經開了很多天了,隻是今天開的是關於工業勞動模範的表彰會。
而表彰會的全稱是:全國工業、交通運輸……新聞方麵社會|紸義建設先進單位和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也叫全國群英會。
聽著有點像華山論劍的武林大會是吧,其實這個時候也有點兒這麼個意思。
各行各業的先進代表共襄盛舉,與會於此,共同見證彼此的榮譽時刻。
會議一共有五千八百多人參加,選定的先進單位稱號有三千多個,先進工作者有兩千多人,而勞動模範僅有兩百多人。
這兩百多勞動模範按照所屬行業不同又分成了幾批。
現在休息室內就隻有三十多人,在這三十多人裡麵,李學武卻又是最年輕的那一個。
所有代表裡論最小年齡李學武可能不是最小的,但他卻是最顯眼的。
這種會議三、四年,四、五年開一次都很正常,李學武純純的踩著末班車上來的,又是這麼突出的成績,工作方法還在全行業推廣,哪裡能不被注意。
李學武端坐在椅子上,目光低垂,並沒有在意看過來的視線,耳朵裡聽著會場的喧鬨,心裡也正在計算著時間。
今天這場會議所屬同一大樓裡的那場會議也漸漸到了尾聲吧,該來的總會來了。
“所有同誌請跟我走”
正當李學武思考著的時候,休息室的房門被從外麵推開,一位工作人員衝著屋裡示意了一聲,隨即便出去了。
屋裡人紛紛起立,也不用人安排,自動排成了隊伍,依次走出了房間。
都是行業內的翹楚、佼佼者,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不遵守紀律。
而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李學武走在隊伍裡,被引領著走進了會場。
會場很大,演講台也很大,置身其中隻覺得自己的渺小。
三十多人,融入進入會場,掀起的波瀾卻是非同一般。
所有在座的都清楚,這些都是工人一級的代表人物,優秀個人。
這些人所獲得的榮譽是從成千上萬、甚至是幾十萬人中優中選優,評選出來的。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足以點亮這個時代的光芒和力量,各自代表的也都是本行業最優秀的那一列人。
李學武看著恢弘磅礴的會場,濟濟一堂的代表,優秀的同行、同誌,他隻覺得胸口有股難以名狀卻又急於揮發出來的榮耀。
這是屬於時代的光輝,這是屬於進步的榮耀,這是全國矚目的盛舉。
能成為其中的一員,李學武感覺自己跟這個時代聯係的更加緊密了。
他們這一隊不是最後一隊,後麵又進來了兩隊,都是三十多個人。
不過都是在前幾排就坐,正對著的台上是六排桌子,從左到後呈弧形正對著台下。
當最後一隊人入座後,會場的通道門便關了起來,會場內的聲音也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等了許有分鐘,台上一側的通道門打開,成自然列的中山裝們魚貫而出,隨後會場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李學武也跟著輕輕鼓掌,內心激動地看著台上一副副隻能在報紙上見到的麵孔。
台上的領導也顯得很是高興和激動,先入座的也跟著鼓著掌,隻等著在最麵前的那些中山裝落座後掌聲才停了下來。
李學武有些激動地看著台上的老人,而他身邊的人也都是如此,對於老人的崇拜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主持會議的便是送李學武字的那位,透過擴音器,李學武還能聽得出先生的話語是那麼的鏗鏘有力,句句清楚。
但不可忽視的是,先生略顯瘦弱的身體也體現了當前工作的繁忙和壓力的沉重
李學武仔細聽著先生的講話,有鼓勵,有期盼,有向往,也有祝願。
講話過後,便是由一位副總接替了主持一項,開始宣讀今天要表彰的人員名單。
而被讀到的人則是由著坐在一頭的,剛才帶著他們進來的那個工作人員帶領著往台上走去。
沒有彩排,也沒有會議指導,有的隻是紀律和服從。
雖然現場的形式在李學武看來還是有些單一和落後,但莊嚴的氣勢卻是不容小覷的。
尤其是先獲獎的那些人站成一排,由著對應的領導給頒發獎章和獎狀,李學武的內心是激動和期待的。
先團體,後個人,代表團體領獎的人則是從後往前走,上台領獎後繞一圈回到座位上。
就像是海邊的波浪一般,從後方湧向前方。
當波浪終於到達個人項,到達李學武這一方時,李學武從已經換了人的主持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內心的激動無以複加。
時代的浪潮是洶湧澎湃的,任何寄生於浪潮中的生物都要感謝海浪帶來的生命和機遇。
如何在浪潮中生長和發育,那是自己的選擇和判斷,浪潮沒有錯,錯的是個人的抉擇。
李學武這隻小蝦米隨著隊伍,伴著音樂,一步步走上台前,距離這些老人越近,李學武越是能感受到時光的魅力。
隨著領隊的口令前進、立定、轉身,李學武在隊伍裡由遠及近地靠近頒獎的老人,近距離的觀察和目光的接觸,讓李學武的臉上有了忍不住的榮耀和激動。
在心裡默念了多少遍,又在隊伍裡計算了多少次,李學武求仁得仁,所站的位置正是先生。
當李學武轉過身來,看著李學武精神飽滿的製服,青春洋溢的麵孔,嚴肅威嚴的神色,先生主動伸出了手。
“恭喜你”
“為人民服務!”
李學武先是敬了一個禮,隨後才是握住了先生的手。
而先生也是比較欣慰於李學武的表現,笑著示意了李學武的臉問道:“怎麼傷的?”
凡是看見過李學武另一側沒傷的臉的人都會想要問這個問題,因為可惜和可怕隻在一線之隔。
“去年打印侵,讓醜國的炮彈炸的”
李學武的回答很是輕鬆,但先生卻是微微昂了昂首,仔細打量起了李學武,又看了看李學武胸前的其他獎章,這件事是先生主持處理的,印象是很深刻的。
當時的報道是沒有發生衝突的,僅僅是威懾,但實際上還是動了手的,不然那些阿三怎麼可能甘心拆除工事。
後麵站著的秘書看了李學武一眼湊到先生的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先生的眼睛卻是一亮。
“英雄兒女,人民衛士嘛,當得劍膽琴心四個字”
握著李學武的手稍稍用了用力,微笑著再次看了看李學武,隨後將身後遞過來的獎章給李學武佩戴在了胸前。
五角金質的太陽光輝,中間是兩顆稻穗圍成的圓形核心區,稻穗的根部是一個齒輪,齒輪的上麵則是紅色的數字:1966
在核心區的下半部分是綠色的耕地,點綴了兩台正在耕地拖拉機,中間是飄著濃煙的工廠,從工廠裡伸出三麵紅旗迎風飄揚著直插雲霄,遮蓋了麥穗的頂部。
再接過先生遞過來的獎狀後,李學武再次敬禮,內心激動,忍不住開口說道:“請您保重身體,注意健康”。
先生對於李學武的關心表現的很是欣慰,點點頭,便隨著大家鼓起了掌。
而李學武等一眾獲獎者則是按照領隊的口令向後轉,持獎狀照了相,隨後便是向右轉,按照順序下台。
李學武不大記得後麵都發生了什麼,因為直到他隨著人群走出大禮堂的時候,他的腦袋都是暈乎乎的。
找到了一直等著自己的沙器之,擺手拒絕了沙器之要在這祝賀他的話,兩人快速上了吉普車。
當指揮車往東城開的時候,坐在車上的李學武閉著雙眼,好像是要把這一刻的榮耀全都記住一般。
沙器之輕輕拿起李學武的手包,將獎狀和李學武剛才摘下來的獎章一一收拾妥當。
“廠裡有沒有事?”
李學武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要睡著前的囈語,又好像是睡醒後的呢喃。
沙器之將手包放在了電台上,輕聲回道:“是有些事情的,要不您先睡會,等到了治安大隊我再跟您彙報吧?”
他也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領了獎的處長會這麼的消沉,難道是會場出了什麼事?
李學武卻是擺了擺手,道:“說吧,我睡不著”。
“是”
沙器之側過身,輕聲彙報道:“今天上午廠廣播站開始播報聯合企業的創建方案,重點宣傳了聯合企業籌建的進展,在機關和車間引起了大討論”。
“隨後機床車間出現了第一張大字告,批評的就是廠裡在聯合企業籌建上的不作為和亂作為”。
“受這件事的影響,有七個車間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停車事件,很多工人湧到一起討論這件事,批評這件事”
“後來是聶副廠長出麵,將停工的工人們勸回了車間,恢複了生產,不過還是軋鋼廠內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隨後廠長也在廣播站發表了講話,呼籲工人群眾要把生產放在第一位,其後的消息便是廠長要求景副廠長儘快給出合理的解釋,用來安撫工人”。
沙器之簡單介紹了軋鋼廠上午發生的情況,可以說的上是精彩紛呈,亂象已起。
“哦!對了”
沙器之又補充道:“穀副書記去找了李副廠長,談了什麼不知道”。
“嗯,知道了”
見沙器之久久沒有再繼續說,李學武便應了一聲。
沙器之見著李學武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下達什麼指示,隻好轉過身看起了手裡的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