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行伍出身啊,還是算卦的出身啊?”
穀維潔的電話來的很巧,蕭子洪剛剛走,李學武正坐下,他一度懷疑穀維潔是站在窗子邊上打的。
李學武還真看了看,沒有人,那邊正好向著光,即便是有人他也看不見。
穀維潔在電話裡不滿地說道:“怎麼好的不靈壞的靈啊!”
“您還真是乾宣傳工作的啊,這帽子扣得瓷實”
李學武苦笑道:“我要是真算的準,也不能這麼晚了才安排對策啊”。
“很及時了”
穀維潔也是開玩笑,苦中作樂罷了,她可不會覺得李學武是算出工作組會來這一招的。
正治敏感度,看待問題的目光和心態,分析形勢的角度和思維,決定了李學武比彆人要看的更遠,謀算的更全麵。
這一次出現問題,穀維潔有心理準備,可形勢發展的太快了,還是讓她很無力。
都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可時代的洪流哪裡容許他們說什麼。
李學武的幾次布局都卡在了點子上,這一次尤其是。
在電話裡,穀維潔聲音低沉地說道:“知道了嗎?工作組建議工人們重新組織文藝宣傳隊呢”。
“嗯,不知道,但能想到”
李學武的聲音也是很低沉,下午天熱,顯得很是煩躁。
穀維潔捏了捏額頭,道:“因為報告已經打上去了,所以這個建議被楊廠長給駁回了,說是以宣傳處的宣傳隊為主”。
李學武點了點頭,他在那天定好了方案後就給人事處打了電話。
他就怕工作組臨時出招,所以隨後就把申請以宣傳處的名義遞交了上去。
這份申請自然是要走李懷德和穀維潔的手續的,不過也是要交給景玉農和程開元看的。
雖然不用楊鳳山簽字了,但他一定會知道,因為辦公室。
當然了,這件事李學武也沒打算藏著掖著的,短時間內把問題和條件都敲定了,就是想著快速解決掉。
楊鳳山看見了,可也沒持反對的態度,他自然清楚,這支文藝工作隊在宣傳處是要比在職工手裡好的。
穀維潔打來這個電話也是告訴李學武這些,包括領導的態度。
最後說了李學武真能算計,便撂了電話,給人事那邊打電話,催促宣傳處卜清芳和謝蘭芝儘快去辦理文工團的劃轉事項。
現在也講究個遲則生變,工作組在做最後的掙紮,軋鋼廠則是儘可能的保存力量,靜待工作組離開的時機到來。
哪是那麼好等的,黎明前的黑暗最危險,李學武可沒有坐以待斃的習慣。
周四,正因為工作組的持續放縱和宣傳,讓車間裡人的聲音超過了機器的聲音。
職工們在大學習、大討論的過程中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和問題。
要啥的都有,有顧著小家的,也有裝明白顧著大家的。
一個個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想在這變動和亂象初起時占便宜。
也真有想要學習和變革的,他們的認真程度,瘋狂程度是很嚴重的。
也正因為這些人的瘋狂,車間裡的生產秩序已經受到了挑戰。
工作組更是約談了幾個帶頭的負責人,鼓勵他們現在所做的事,表達支持的態度。
下麵的人懂什麼啊,覺得工作組說的就是對的,就是正確的。
既然工作組都不怕出問題,那他們怕啥啊。
可倒是了,工作組知道自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這軋鋼廠還是職工自己的啊。
工作組倒是想了,這軋鋼廠出現的損失又不用他們來補償,下麵的人做什麼,關他們何乾。
這就是在鼓勵和催動下麵的人爭奪管理權,人為的對軋鋼廠的生產秩序進行破壞。
李學武和穀維潔沒動的原因是,怕不是這裡麵也有李懷德的小動作。
在年中會議上已經部署和下達了全麵開展大學習和大討論的通知,這會兒出現什麼問題都是應有的。
那怎麼管?誰有權利管?
穀維潔能掌握宣傳方向,可她沒辦法拉著這些人的耳朵去說。
李學武能掌握安全方向,可現在就很安全啊,沒人做出格的事。
李懷德已經吸取了前麵幾次挫折和教訓,不會再玩跟廠決策層直接對立的把戲了。
這一次,李學武覺得他是有備而來的。
因為決策層的製約,李懷德的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更沒有途徑去解決實際問題。
那麼,尋求一個脫離軋鋼廠決策層限製的想法便有了。
也就是說,他要繞過讜組,成立一個執行機關,進而掌握軋鋼廠的行政管理權力。
穀維潔預感到了他要做什麼,而李學武是明確知道他要做什麼的。
這一次下麵鬨出來的動靜跟以前比可不一樣,絕對不會輕易被消除或者壓製的,最大可能就是這一次順勢掀起軋鋼廠的變革巨浪。
而在時代的浪潮下,又有幾人能站穩腳跟,不被大浪拍倒呢……
——
“嘿!”
一車間老張坐在車間門口的大石頭上,對著身邊幾個站著看熱鬨的同事吹噓道:“要說這拉隊伍和搞活動,還得是看人家二車間”。
這些正在看熱鬨的工人紛紛從活動現場把目光挪了回來,看向老張等著他往下說
“你們沒看見吧!”
老張撇嘴道:“上午貼大字告我去看了,人家就是搞的很有聲勢”。
“瞧見沒?!”
說著話用手給眾人指了指二車間門口的大牆上,解釋道:“最有意思的就是那份‘煤球店老板的內幕’了,堪稱扯嘰霸蛋的高手!”
“啥煤球店啊?”
一個工人忍不住地問了一句,這軋鋼廠跟煤球店有什麼關係。
老張笑著道:“二車間支部負責人姓梅,工段長老裘,那大字告寫的就是他們倆的事,你說是不是煤(梅)球(裘)店老板內幕?”
“真的?”
剛才問話的這個工人驚訝的挑了挑眉毛,這倆人一聽就是男女關係不正當啊。
要不說這個時候的人精神娛樂極其匱乏呢,也就打聽這麼一點兒緋聞湊熱鬨了。
其他工人聽見老張這麼說也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這邊,問著老張其中的細節。
老張點了點頭,把大字告上的內容說了說,有好事的已經跑過去看了。
二車間裡有東風的人,他們的主張就是一切都要反對,整個世界都是擰歪的,反對都是有道理的。
工作組不是說了嘛,不寫大字告就是態度問題,所以他們就從車間開始了。
這些人把梅和裘的兩個姓形象化成煤球,吸引了全廠職工都去觀看。
這玩意兒說白了是什麼呀,就是把對不公平,或者認為不合理的事情放到桌麵上來說。
這麼做是有好處的,但發展到現在已經變了味兒了。
從二車間的這份報告上來看,他們完全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上麵所說的內容也是子虛烏有,亦或者是道聽途說的。
現在的宣傳途徑極為不發達,謠言傳播的條件很方便,隻要有人說了,就有人信。
這不嘛,老張說完就有人問是不是真的了。
還沒用老張回答呢,那小夥子身後的人便踢了他一下,道:“是什麼是?”
小夥子感覺有人踢自己,猛地回頭看,想要罵一句。
可看見是自己的車間主任站在自己身後,又把嘴裡的話給咽了下去。
一車間主任瞪了幾人一眼,說道:“二車間梅蘭長得比我還特麼凶猛,工段老裘的媳婦兒是七車間張月梅,以前的車間一枝花,這玩意兒有譜沒譜你們還不知道?”
被踢的小夥子摸了摸自己屁股,躲著身子往後站了站,不服氣地嘀咕道:“萬一……萬一裘段長喜歡您這樣凶猛的呢~”
“哈哈哈哈哈~”
眾人有知道的剛才就沒吱聲,這會兒聽車間主任說了,也都知道那玩意就是看著熱鬨罷了。
貼了大字告能代表什麼?
什麼都代表不了,都特麼是工人,該乾啥還乾啥,完全就是那些不老實本分的在搞鬼。
無非是想在這股浪潮中抬抬屁股罷了。
他們沒想過,大浪來的時候站穩了,坐好了才是穩妥的方法,屁股抬的高了,容易翻車。
這倆人被報告調侃,也就是兩張嘴說不過這些人,充其量是梅蘭占點兒便宜,老裘的媳婦兒是一點懷疑都沒有的。
老張其實是在說反話呢,他點出了二車間的事,就是在告訴一車間,現在搞的這麼些個玩意兒都是純扯淡。
“上午老裘的媳婦兒過來看了,中午還給老裘端的飯,跟梅蘭也聊了聊,仨人說的好著呢”
老張朝著二車間吐了一口唾沫,隨後對著車間門口這些年輕人說道:“梅蘭的愛人根本沒過來看,他們家娘們拎鐵錘都能連著打一上午不歇氣兒的人”。
“嘿嘿~”
說著話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對著眾人說道:“不過人家也寫,咱們也寫”。
說完用手指示意了站在眾人中間的車間主任道:“咱們就寫主任,寫他跟小張不得不說的凶猛二三事”。
“哈哈哈哈哈~”
眾人見車間主任又去捶老張,笑的就更歡實了。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股風,跟老張說的一樣,瞎幾把扯淡的玩意兒。
不過都寫了,那就都彆落下,顯得好像是不積極似的。
一車間主任也沒攔著眾人,門口的大牆上隨便貼,至於寫了什麼他都不用看。
平日裡都在一個車間乾工作,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對不起誰心裡都清楚,誰家有點啥事也都清楚。
這個年代對個人的修養和名聲是很重視的,影響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關係到家人和子女。
後世家裡出個勞改犯都無所謂了,可你擱到這個時候看看,鄰居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真的是一人光榮全家光榮,一人惹禍全家遭殃。
車間裡的這些管理乾部自己啥情況他們都清楚的很,不過真有虧心的這個時候也膽戰心驚的。
外麵的大牆上真的是要貼的,尤其是當車間管理者的,工人對你有意見平時都是直接提,現在更是有說的就說了。
不僅僅是車間在搞這個,李學武下午檢查工作的時候也看見有的部門在貼。
可就像大多數他看見的一樣,都是扯淡的,他是專業人員,還能看不出那上麵寫的真假?
要說起來,大字告的最初目的和作用還是針對正治問題的,從意識形態或者思想狀態上出發去考慮問題。
可軋鋼廠裡所有人過篩子,一萬五千多人,小本畢業的不到一半,中學或者中專畢業的不到五分之一,大學畢業的不到百分之一,搞什麼思想啊。
依著李學武來說,這些人連特麼紅皮書都沒看完過,有組織的負責人可能都沒看過,站在前麵瞎幾把喊口號的。
要談立場,談思想,總得是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判斷這個人因為思想有問題,產生的影響巨大,才構成處理的先決條件。
王二麻子是廠裡掏廁所的,天天跟茅坑後麵上班,他說廠裡應該專門搞發展,不要搞思想。
這對不對?
當然是不對的,按照現在的要求和標準,他的思想是有問題的。
可是!
他就是一掏廁所的,他說的話並不代表任何人和群體,隻代表了他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嘛?
這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年代啊,他是正式工人,可以發表自己的言論啊。
他的話會對誰造成影響呢?
是茅坑裡的蒼蠅,還是爬出來的蛆啊,蹲廁所的那些人總不會讓王二麻子站在自己麵前給上正治課吧?
說白了,現在弄的這些都是啥啊,還不就是王二麻子在掃廁所的時候跟那些蒼蠅說了些矛盾的話嘛。
就因為這個,還至於調整他工作?不讓他上班了?
現在鬨的凶的還都是那些起哄的,或者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
他們借著這次機會將對車間或者部門領導多年積累的怨氣發泄發泄,或者是互相攻訐對方。
李學武帶著沙器之轉到車間這邊的時候,一車間的大牆上已經貼了好多白紙了,上麵最有意思的事說天氣熱,車間主任不給買雪糕的,落款是姓張的工人。
沙器之看了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陪同李學武檢查的孫健也站在一旁苦笑。
他是廠辦筆杆子出身,自然是個文化人,看著這些工人耍筆杆子,他隻覺得啼笑皆非。
李學武見著一車間主任迎出來,笑著點了點牆上的大字告對他說道:“你得接受批評啊,這大熱天的,怎麼能不給工人買雪糕呢!”
一車間主任哭笑不得地說道:“這些損小子瞎玩鬨呢,人家都寫了,他們說我們車間也應該寫”。
“嗬嗬,寫的挺好~”
李學武笑了笑,頗為讚許地看了一車間主任一眼,隨後帶著人往車間裡走了進去。
今天保衛處出了兩台車,都是剛剛下線的二手威利斯。
李學武用了一部分資金,按照正常價格采購了兩台威利斯改裝車用於保衛處業務。
也沒分到哪個科室,就放在了小車班,算上李學武的這台,現在有四台車了。
本來他是想著保衛處有車了,保衛科能把那台老嘎斯挪出來給蕭子洪用,蕭子洪卻是拒絕了,他想騎車子上下班。
李學武倒是沒強求,條件已經提供了,他自己不願意越這條線,那是他的事。
副處長哪有配車的,除非該處室自己有車,且搭檔融洽。
保衛處自己有車,但蕭子洪沒覺得副處長就必須得坐車,這階段騎車子上班反倒身子輕了許多。
今天下午來檢查工作,李學武帶了孫健和沙器之,蕭子洪沒來,他上午就去了紅星村。
同來的還有人事一科的科長孫堯,因為他還兼著保衛處稽查科的科長,算是撿了個大便宜。
這本是李學武給謝大姐準備的助力,為的就是幫助她進步,也方便自己的管理工作。
稽查科的小泰迪們好多都是原來武裝部調整的,一個個的都不服呢,正好用人事科壓著他們。
孫堯把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他這個兼職能不能保住還得看李學武得態度,李學武說換人,那他就乾不下去。
誰不想多管一個科室啊,他現在是科長,可管著兩個重要部門,都相當於一個副處長的職權了。
所以保衛處綜合辦主任孫健給他打電話通知,說是李處長要帶隊檢查安全生產工作,他立馬就放下手裡的工作跟了過來。
對於保衛處的印象他就不用說了,跟孫健都是廠辦出來的,啥不了解啊。
原來兩人都是副科,這次調整廠辦係算是多點出擊,斬獲頗豐。
不過他們也知道,就李學武跟廠辦的那點香火情,完全達不到在工作上照顧他們的程度。
所以無論是孫健,或者是孫堯,都在工作上表現出了積極的一麵。
孫健原來是廠長的秘書,在保衛處更像是深入敵營,臥薪嘗膽一般。
其實這都是外麵人瞎討論的,乾工作沒有說固定思想,或者一成不變的。
換了新環境,他就得適應著,乾好自己的工作。
李學武不知道他是廠長的秘書嗎?
可在交接工作後的安排上為難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