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如此!”
彭曉力捧著茶杯瞪眼道:“若是心裡沒鬼,這麼小心作甚?!”
“我想也是!”
顧城喝了一口熱茶,看著李學武問道:“領導,咱們……?”
“嗯,喝茶”
李學武微微一笑,看著他點了點頭,問道:“你跟曉力是一年兒參加工作的?”
“額……不是”
顧城被他這麼突然問的一愣,隨即一邊看了彭曉力一眼,一邊回道:“我比他早一年”。
“是,他比我要大一歲”
彭曉力同樣沒理解領導是啥意思,開口解釋道:“不過都是畢業後……”
“沒關係,就是隨便問問”
李學武聽得出兩人話語裡的遲疑,擺擺手,說道:“曉力的人事檔案我看過,顧城的還沒有”。
“我……”
“領導!”
顧城剛要開口解釋,便被彭曉力的突然驚呼所打斷。
他不解地看著彭曉力,這人什麼毛病,領導都說不了解自己呢,還不趕緊解釋?
彭曉力卻是沒管他,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李學武,問道:“您是說……接下來是從人事檔案入手?”
“???”
顧城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彭曉力,又轉頭看向了李學武。
見領導微微眯起眼睛,便覺得剛剛的談話好像有哪裡是他沒跟上節奏的。
“是勞動局!”
彭曉力突然蹲坐了起來,手裡的茶杯晃動,茶葉水都晃了出來。
他也來不及去擦身上的茶水,一邊放下茶杯,一邊說道:“他是奔著……”
“先查查看再說,不一定呢”
李學武打斷了彭曉力的猜測,現在僅僅憑借對方的動向便如此胡思亂想,結果相差十萬八千裡去了。
彭曉力則是微微皺眉,點點頭,嘴裡連聲說道:“是~是~是~是得查清楚再下結論”。
“不過,李主任那邊……?”
他抬起頭,對著李學武試探著問道:“要不要提前知會一聲,不然怕有個後來,您這邊也不好解釋”。
“???”
顧城完全懵掉了,啥玩意兒啊,剛剛不是在說我嘛!怎麼又扯到勞動局去了?!
勞動局的話他還沒想明白呢,彭曉力怎麼又跟領導說起李主任了,這事跟李主任有什麼關係?
還有,彭曉力剛剛說的他是奔著誰?到底要查誰啊?!
這會兒看著彭曉力已經跟領導在談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了,他眼睛都直了。
這就好像上課時老師在講題,好學生在應和,甚至都開始提問題了,而他這個學渣還在審題呢。
“先放一放,等有一定結果的,畢竟……對吧”
李學武盤腿坐在炕邊,眼皮微微耷拉著,含糊著回答了彭曉力的提醒。
彭曉力也是了然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領導的顧慮。
顧城見著他點頭,滿眼茫然地跟著點了點頭,好像也聽懂了似的。
其實這會兒他心裡還在想,難道彭曉力比自己聰明?
還是他跟著領導時間久了,懂領導如何思考問題了?
這種三個人坐在一起談話,明明說的是一起做的事,可兩個人都懂,唯獨他不懂還要裝懂,這感覺難受極了。
“顧城不能再跟了,我另找人辦”
彭曉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領導說道:“這件事終究還得是張士誠出麵辦,盯著他就是了”。
“不著急,慢慢來”
李學武看了兩人一眼,道:“若是有時間,多跟委辦的老同事們敘敘舊,到什麼時候朋友都要多多的”。
“明白了領導”
彭曉力很是認真地點頭應允,他在沒給李學武當秘書的時候就仔細研究過這位年輕領導的進步之路。
而後跟著李學武做事,更是對人際交往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和感受。
都說李學武狠到沒朋友,可這位年輕領導越是狠厲,所表現出來的社會關係越是溫和。
無論是軋鋼廠,還是領導所經曆的其他部門,不說朋友遍地,可關係拿出來真管用。
你說我在這有朋友,在那有朋友,全都不如李學武這般平日裡不聯係,真用著了,隨手點一個都是機遇。
彭曉力跟在他身邊時間越久,所了解和發現的越多,感受越深刻。
人的社會屬性也分內外,廣義和狹義上的認定並不一致,但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從何種意義上來說,都需要個性化建設。
一個單位就是一個江湖,某人可能平日裡表現出了a的一麵,這樣就篩選了親近b麵的人。
可當他a麵性格過於明顯,臻至個性,甚至變現出了獨屬於他的做事風格,那親近b麵性格的人也會被動的嘗試著與他交流。
被動的因素可能有討好、畏懼、欣賞,甚至是利益驅使。
所以沒有絕對的人際關係絕緣體,彭曉力後來想的明白了,以前他朋友少,不是他脾氣不夠好,而是不夠壞,沒壞出個性來。
要麼好到所有人都喜歡你,好一輩子,永遠都不能做得罪人的事,一輩子都背著名聲的壓力。
要麼壞到勁兒,壞到人家怕你,畏懼你,不敢得罪你,甚至是討好你,跟你站在一起保護他自己。
彭曉力是不敢直接說李學武的壞,壞是性格,不是人品,人品要是壞了,這人永遠都沒朋友的。
李學武的人品怎麼樣?
還用說?這個年齡就擁有了這個地位和身份,他才是年輕人進步的典範。
他跟李學武一樣,都不想做老好人,那樣太累了,沒有回旋的餘地,更容易受欺負。
所以他要是想進步,就得聽李學武的話,不僅僅要增加自己個人能力的深度,還要擴展個人魅力的寬度。
這話聽著是有些玄天二地的,可隻要是職場老油子,一點就透,不用說太清楚,都明白這道理。
你看李學武跟一眾廠領導的關係怎麼樣?
當初跟景副主任爭奪三產控製權鬨到那種程度,可如今不是依舊在共事嘛。
他自己的親妹子李雪被景副主任點了做秘書,這又是怎樣複雜的關係。
現在李副主任跟程副主任立場不一致,卻仍能坐在一桌吃飯,談笑風生。
可你想吧,見麵笑哈哈,背後艸泥馬,程副主任要給李主任背後捅刀子,李副主任要乾啥?
都說李副主任跟李主任的關係鐵,是一條線上的人,是鐵打的盟友關係。
可你仔細看了,程副主任捅向李主任的刀子不正是李副主任遞過去的嘛!
你要說李副主任不做人?
這件事還得分怎麼看,彭曉力作為李副主任的秘書,他隻能站在領導的角度看問題。
彆說特麼領導要通過他來遞刀子,就是特麼遞槍遞炮他都得乾。
士為知己者死,他以前就是廠辦的小秘書,是李學武點了他一力躍龍門到今天。
同要給李副主任找麻煩的師弱翁師副主任一般,他們都是秘書,各為其主,這就是命運的選擇。
彭曉力膽敢參與這件事,不僅僅是要主動幫領導做事,表現忠心耿耿,他還要學這四兩撥千斤的本事。
一句話,一個布局,一個人就可以通過一個案子撬動多個部門自主發生大的行動,甚至直接影響到了東城的正治形勢走向。
他在給李學武整理關於這個案子的材料時就已經被其中的複雜關係和布局脈絡震驚到夜裡睡不著覺了。
從始至終李學武都沒有過度的接觸這個案子,或者通過其他手段介入到這個案子中去。
是分局主動聯係,甚至動用了關係同部裡協調,請了他來做審訊力量支援。
在辦案過程中,李學武更是恪守本分,嚴格執行紀律和條例,不搶功,不冒頭,甚至半路還躲了一次。
在隨後的審訊和抓捕過程中,上級要求什麼,他就配合做什麼,把所有關係都照顧到了,把所有人的麵子都給到了。
而他呢,在案子還沒有完全水落石出的時候選擇了急流勇退,表現的可謂讓人敬佩。
就是這份大氣從容,隱忍負責的態度,更在關鍵時刻服從命令,出手必中的能力,讓所有人都不敢忽視了他的那一份功績。
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有了,麵子裡子沒人敢差了他的。
而在悄然之間,李學武已然開始布局,分局、紀監、保密、信用社等等,多個部門全都掉進了蠱裡。
攘外必先安內,在布局東城未來的同時,隻是一個晚上,李主任被勾搭下水了,又是一頓飯的工夫,程副主任自己跳了下來。
先前委辦師副主任引起的事端好像導火索一般,點燃了下一階段廠裡的爭鬥形勢。
李主任自覺得天下無敵了,李副主任同他關係那般好,自然不能讓他空虛寂寞。
所以事情來了,領導沒說清楚,可彭曉力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可不覺得引著程副主任這條大魚跳進這鍋湯裡對李主任是什麼好事。
而領導的意思也是如此,跳,那也是程副主任聞著腥味兒自己跳下去的。
爭,那也是程副主任自己調查出線索來主動跟李主任去爭,去鬥的。
李副主任做了什麼?
彭曉力確定,領導什麼都沒做,李副主任是個好人,他甚至還在幫李主任警惕程副主任這一特殊情況呢。
這鍋湯亂到最後,李主任仍然需要李副主任的支持和幫助,李副主任依舊會站在李主任的身旁輔助。
一想到領導什麼都不用做,所有事情都會按照他的布局去變動,收獲自然而然到了他這邊,彭曉力就難掩激動,甚至心臟都有些顫抖。
他要學,他很確定自己要學這種做事的手段,即便是做不到把這麼多人,這麼多的部門布局於手掌之中,哪怕是學一點點皮毛,都夠他受用無窮了。
從門房裡出來,顧城還在眉頭緊鎖,有些遺憾地回頭望了望,思考著剛剛自己錯過了什麼。
而彭曉力則是緊緊地攥著拳頭,一邊帶著顧城出了大門,一邊在心裡暗暗發誓。
有朝一日權在手,要學領導玩鬥狗!
——
“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幾點了?”
李學武扒開手腕上的袖口,睡眼惺忪地借著窗外已經暗淡的光線看了看手表。
周小白提前答道:“四點多一點,怕您晚上有事兒,於姐讓我來叫您一聲”。
“嗯,謝謝啊,差點睡過頭”
李學武這麼說著,依舊躺在炕上,感覺身下舒服,還晃了晃身子。
許久沒有睡熱炕了,尤其是在這寒冷的冬季,海運倉什麼都好,就是沒有熱炕。
倒也不怪當初他沒有想著盤火炕,樓裡本身就有全屋的暖氣片,再加上房子嚴實,要真盤了火炕,且不說燒炕困難,隻是熱的都受不了。
彆墅二樓的實木大床躺著並不冷,可鋪的再厚實,也沒有火炕這邊溫熱養人。
“要不要喝水?”
看著他不動地方,周小白走到炕邊湊近了看著李學武的眼睛,笑容燦爛地說道:“你呼嚕打的可真勻呼~”
“嗯,累的”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身子一沾上熱炕就困,尤其是中午吃的飽”。
“都聽說了,你們喝的爛醉如泥!”
周小白可愛地耨了耨鼻子,道:“誰讓你喝那麼多酒,她們說光空酒瓶子就收拾出一箱子去”。
“誇張了,我沒喝多少”
李學武晃了晃腦袋坐了起來,掀開身上蓋著的衣服就要找煙抽。
周小白突然伸手搶了他的煙盒和打火機,皺眉道:“少抽點兒,冬天本來就乾”。
說完走到茶櫃邊上端了早就準備好的溫水過來遞給他,道:“睡熱炕,不怕上火嗓子疼啊,洇洇嗓子”。
“至於嘛~”
李學武苦笑著看了她一眼,嘴裡雖然說著,可還是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周小白抿了抿嘴唇,坐在了炕邊,看著李學武說道:“我爸就是這樣,也喜歡睡熱炕,老抽煙,經常鬨嗓子”。
“好好,聽你的”
李學武見她都搬出她爸做例子來“教訓”自己了,隻能認輸。
抽煙而已,又不是不抽不行,抽了這麼多年了也沒覺得有啥煙癮。
“你於姐讓你來的?”
看著周小白認真的模樣,李學武扯了扯嘴角,放下茶杯沒話找話地問道:“她乾啥呢?還沒忙完?”
“婁經理回來了,是送了譚阿姨和孩子去了山上,下午兩點多進的院”。
周小白一邊打量著李學武,一邊介紹道:“於姐正在跟婁經理談工作,一會兒好像還得應付她弟弟,說有事”。
“誰?於喆?”
李學武就知道於麗有這麼一個弟弟在這邊,所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了。
周小白抿著嘴點了點頭,不過表情有些玩味,好像頗覺的嫌棄什麼似的。
看著李學武詢問的眼神,她努了努嘴,道:“我不能說,背後不能議論人家的是非”。
“嗬嗬~”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道:“他還搞出是非了?”
說著話,一邊下了地穿鞋,一邊逗著周小白道:“他不會是相中你了吧,要跟你處對象?”
“不是我~”
周小白先是嬌嗔了一句,否定李學武的話後,又有些氣呼呼地瞪著他。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生氣了?這不是逗你玩呢嘛~”
說完伸手刮了她的鼻子,站起身問道:“那剛才是我猜對了?不是你,那是誰?”
“我不告訴你~”
周小白撅著嘴,對於李學武哄小孩子的語氣有些不滿,嘴裡說的話卻是小孩子一般。
李學武可不就是拿她當孩子嘛,她才多大啊。
對兒a,要不起~
“不告訴我拉倒,我一會兒出去就跟彆人說,是你告訴我的”。
“我沒有!”
周小白沒想到這人這麼壞,這麼無賴,她瞪大了眼睛,滿眼的意外。
李學武穿上外套,又披了呢子大衣,壞笑著給她嘰咕了一下眼睛,道:“屋裡就咱們倆,你說他們信誰?”
“呀!你壞死了~”
周小白站起身,使勁兒捶了李學武一下,道:“我都沒有說什麼,是你自己胡亂猜的”。
“哈哈~那我可不管~”
李學武故意逗她,也不顧她在身後捶了自己的背,笑著出了門房。
這處宅院被竇耀祖拿來當教材,給那些年輕徒弟們當練手的了。
他給出的工程期限長,竇耀祖便不著急,慢工出細活。
冬日裡外部施工停止了,可房屋內的裝修改造依舊在進行著。
後院改造的進度如何李學武近日沒去關注,前院的改造效果倒是顯現出來了。
一改以前的破敗不堪,黑咕隆咚,這會兒夕陽西下,幾點餘暉殘存,大院裡已經掌了燈。
卻不是四合院那邊簡單的罩燈,也不是解放前留下的歐式老路燈,是彆出心裁的中式古典宮燈樣式的景觀燈。
如果不是宮燈的樣式做成了四方形的,身處這處大宅,李學武難免的要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了。
掛誰的燈籠,晚上就去找誰侍寢,古人玩的確實花花。
帶著跟在身後嘟嘟囔囔的周小白往停車場走,都快要上車了,他這才轉回身,對著差點撞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問道:“你要跟我回家啊?”
“啊?”
周小白這才覺察到她跟著李學武已經到了停車場了。
“您、您要回家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李學武,眼裡全是慌張和落寞。
上午她就聽說武哥來了,可服務部那邊要值班,還有貨要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