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先生,您的觀點實在是……震驚到我了”
李學武嘴裡說著震驚,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十足的滿意和微笑。
他招手示意彭曉力,隨後對著派克詢問道:“您是第一次來京城?”
“當然,第一次,人生中諸多美妙的第一次,中的一次”
派克的精神狀態顯得很是鬆弛,完全沒有參加外事活動的緊張。
即便他對麵坐著的是合作談判對象,確實能看得出,老牌的資本有那麼一股子底蘊。
他看著李學武攤了攤手,示意了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認真說道:“你們的國家太大,擁有絕對的發展縱深”。
“我毫不懷疑這裡的未來,更不會懷疑擁有幾千年燦爛文明的國度會永遠落後”。
“謝謝,謝謝您誠懇的意見”
李學武笑著點點頭,從彭曉力手裡接過一份畫冊放在了雙方中間的小桌板上。
“作為一次私人邀請,為了表示對您的歡迎,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您”。
“哦?這真是個驚喜”
派克的目光早就放在了畫冊上,這會兒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和薛直夫,點頭確定道:“我現在可以看看嗎?”
“當然,它是您的了”
李學武禮貌地將畫冊往前推了推,抬手示意他隨意。
派克先是給兩人微笑致意,隨後才打開了麵前的畫冊。
“喔——!”
剛剛翻開第一頁,他便被畫冊裡的精美設計震驚到了。
攤開的畫頁上陡然豎起一座工廠的建築雛形,一些建築物和工人勞動的場景躍然紙上。
立體紙模,傳統剪紙技術的延伸,造型獨特精美。
“是紅星軋鋼廠草創初期”
李學武探身介紹道:“那個時候我們剛剛迎來新社會變革,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我了解過你們的曆史,很艱難,深有感觸”
派克點點頭,說道:“英國本土也曾遭遇德國人的轟炸,就連我們的國王都不得不躲進防空洞”。
“戰爭是殘酷的,也是冷血的,它給每個民族都留下了深深的創傷”
李學武麵色嚴肅地說道:“所以我們要獨立自主,要艱苦奮鬥,要科學創新”。
在他的示意下,派克翻開了第二頁,一座煉鋼高爐拔地而起,幾名具有代表性的煉鋼工人手握工具站在車間內。
“鋼城煉鋼廠,紅星軋鋼廠全資子企業,年產能45萬噸”
李學武介紹道:“現在擁有高爐六座,其中特種鋼材煉製高爐兩座”。
“原材料就地采購,產出鋼材主要供應軋鋼廠、造船廠、五金工廠和汽車工業等項目”。
“這邊”
他示意派克繼續翻頁,介紹道:“營城造船廠,地處渤海灣優良港口,是軋鋼廠於去年收購的下遊項目”。
“該造船廠擁有萬噸貨輪製造能力,訂單主要包括貨船、漁船、快艇以及豪華遊艇”。
“安德魯的項目?”
派克打斷了李學武的介紹,點點頭,說道:“我聽安德魯介紹過這裡,很美”。
“是這樣的,我們與吉利星船舶合作開發了豪華遊艇項目,安德魯先生看見的,恐怕隻是冰山一角”
李學武用手敲了敲畫頁上營城港碼頭的位置,強調道:“造船廠的項目遠超他的預計”。
說完,從彭曉力遞過來的文件翻開,找到了一篇計劃書放在了對方麵前。
全英文,閱讀無障礙,派克隻是一低頭,便知道李學武想要說什麼了。
“大型貨船的開發項目?”
他有些驚訝地看向李學武,問道:“營城造船廠已經擁有大型貨船的製造能力了嗎?”
這不怪他懷疑,當初軋鋼廠給安德魯提供的資料顯示,營城造船廠最早將於今年的六月份才能完成所有建設項目。
一座還沒建完的造船廠,上來就要莽萬噸巨輪?
“您也許聽說過濱城造船廠”
李學武很坦然地介紹道:“就在去年的羊城對外貿易交易會上,我們雙方達成了一致合作協議”。
“濱城……”
派克了然地點點頭,算是暫時打消了疑慮,看向了手中的文件。
李學武則是在他看了一半的時候繼續介紹道:“集裝箱運輸在遠程航運和鐵路運輸中所占優勢已經顯露”
“所以營城造船廠接下來要造的萬噸巨輪項目將會是集裝箱運輸船”。
“哦,我已經看到了”
派克手指點了點文件上的標注,點頭確定道:“誰說內地的思維落後,簡直一派胡言”。
他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微笑感慨道:“我所了解到的,現在就開始集裝箱貨船布局的企業是不多見的”。
“不,在歐美先進運輸領域已經開始了,我們不算超前”
李學武可不會被他兩句話所迷暈,點了點文件後麵的市場情況調研報告,說道:“現在追,還不晚”。
派克認真地看了看這份調查報告,眉頭微微皺起,嘴裡詢問道:“這份數據是哪裡來的?”
“報紙上”
李學武要想說他自然會說,他要是不想說,隨口扯謊都不帶卡頓的。
就這麼一句話,直接給派克整無語了,他可不想哪家報紙這麼無聊和大膽,竟然敢公布世界幾家大型船舶以及航運整體的情況數據。
這年月信息交流不比後世流暢透明,很多關鍵數據都是作為機密來保存的。
他隻能說軋鋼廠底蘊深厚,說李學武神通廣大。
放下手裡的文件,派克微笑著點點頭,說道:“很有想法,我覺得這個項目前途無限”。
“謝謝”
李學武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並沒有在這個項目上做糾纏,繼續介紹起了那份畫冊。
看了軋鋼廠,看了煉鋼廠,看了造船廠,李學武又給他看了三產工廠、津門貿易管理中心以及聯合企業介紹。
最後一頁攤開,則是一份全國地圖,在軋鋼廠已經創建合作關係,並成立的辦事處城市都豎起了小紅旗。
“噢——”
派克看著紙膜上標記的城市,以及關聯的企業和辦事處標記,驚訝地說道:“你們已經在建立自己的銷售網絡了?”
“一體化,打通上下遊產業鏈,集人文、旅居、科研、教學、生產、銷售、療養等一體化縱深型企業”。
李學武示意了幾個關鍵城市介紹道:“這,這,這,這,還有這,是今年將要開發的辦事處選定城市”。
結合前麵對聯合企業和貿易的介紹,派克知道,李學武話裡所講到的辦事處,其實就是銷售子公司的雛形。
擁有銷售、采購、財務、維修、售後等一體化管理結構,說是分支機構。
但當整體架構不斷提升,這些分支結構都能自主完成孵化和延伸,形成子公司和三級分支機構。
每一座大型城市或者關鍵城市的辦事處創建,就代表所在省份擁有了發展錨點。
接下來向上創建省級銷售公司,向下延伸地市級分公司,期間還可以孵化自主項目。
到那時,軋鋼廠將會以京城為主控大腦,以津門為核心之眼,以鋼城為造血心臟,觸手遍及全國,產品內銷形勢徹底打開。
而以津門為關鍵結點,以營城為運輸跳板,商品跳出國門,走向世界,這台內外兼修的巨獸將會以低價格和高品質、高效率的武器敲碎所有貿易壁壘。
即便是麵對圍追堵截,也不會影響到它的快速發展,反而會給它更強勁的動力,生產出來的產品愈加精細和廉價。
到那個時候,同類型工廠和企業隻能被動的內卷,與它比人工、比技術、比設備、比材料,甚至要比文化。
派克的額頭上已經見了汗珠,他太清楚這個民族,這個國家的文化底蘊了。
真特麼到了比文化的時候,誰又能比得過他們。
他怕的不是紅星軋鋼廠這艘托拉斯巨輪撞破世界貿易的格局,他怕的是這裡不僅僅有紅星軋鋼廠一艘托拉斯。
圍繞京城可以孵化智能型和研究型企業,圍繞鋼城可以孵化生產型和製造型企業,圍繞津門可以孵化貿易型和交流型企業。
三點互相結構,相互依托,這盤棋到最後隻能越孵化,集成型企業越多,最後形成一個特彆大的托拉斯經濟聯合體。
這還僅僅是在北方,如果在氣候和工業生產環境更優秀的南方出現這種集團型、集成型的托拉斯,那是不是又是一個毛子?
派克緩緩地抬起僵硬的脖子,剛剛有些過於專注了,甚至忽略了禮貌和客氣,他有些歉意地對李學武兩人笑了笑。
“實在是震撼,確實”
他搖了搖頭,感歎道:“我相信您是有很多項目和內容沒有介紹到的,但我能想象到這樣的企業有多麼的龐大”。
李學武聳了聳肩膀,給了他一個確實如此,被你猜到了的表情,不過沒什麼獎勵。
“您應該很清楚我們企業的性質是集體的,是組織所有製”
他看向派克認真解釋道:“所有工廠的創建和發展都必須符合時代需要,符合人民需要,符合組織需要”。
“同時,應用和服務於聯合企業的三產工業是較市場自由化對經濟的另一種探索”
李學武敲了敲手邊的文件提示道:“我們需要對外貿易來維持技術和設備的引進,進而快速提升現有的生產水平”。
“很完美的布局和管理思路”
派克認同地點點頭,隨後身子往後靠了靠,看著李學武問道:“這是李先生您的作品?”
他突然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頗有您的行事風格特征,更具視角和前瞻”。
“是集體的思維和勞動成果”
李學武認真地解釋了一句,隨後微微一笑道:“看來派克先生對我的觀察很仔細啊”。
“哈哈哈!”
派克大聲笑了起來,隨後伸出手再次與李學武握了握,認真說道:“感謝您的邀請,我想這一次的旅程會很愉快”。
“當然!”
李學武微笑著強調道。
——
這趟貨車本身就是去津門水產公司的,所以到調度貨站的時候張長明已經在等了。
“哈哈哈!”
李學武率先邁步出了車廂,主動伸出手與迎過來的張長明抱了一下。
“哦——”
張長明本來是要跟李學武握手的,沒想到這混蛋這麼熱情。
不過他剛要推開李學武,便聽他在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是真的?”
“假不了”
李學武看著他詫異的眼神,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還請不要怪我帶來的朋友太多啊”。
“哪能呢!歡迎都來不及!”
張長明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便在對方的的介紹下開始同車上下來的人招呼寒暄。
李學武把所有人都介紹給了他,包括後麵跟著出來張望著像是兩隻哈士奇的周小白和羅雲。
“車已經準備好了,直接去碼頭”
張長明作為東道主,本來也是準備了出海船隻的,但聽李學武說借到了遊艇,那自然是選更好的。
至於說油料費,這個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能在遊艇上談的事情,又怎麼會在意油料錢。
不僅僅是油料,光是準備的物料和人力就得多少。
昨晚他就已經安排人聯係遊艇這邊送了不少東西過來,今天早晨更是安排了專業的服務人員提前上了船。
車是小巴車,乘坐感受絕對沒有後世那般舒服。
但是,所有人都能上得了車,且是一台車直接去碼頭,倒是方便交流了。
九點多的津門正是熱鬨的時候,水產公司也好,街道上也罷,車裡眾人一邊矜持著內心的興奮,一邊觀望著窗外的風景。
李學武和張長明坐在了一處,左近是薛直夫和派克。
車速不是很快,眾人閒聊著便已經到了碼頭。
“它可真漂亮~”
當派克看見吉利星遊艇的時候,不由的發出了一聲讚歎。
第一次見到它的薛直夫和包培剛也是感歎連連,船舶的藝術首次打破了他們對於運輸工具的刻板印象。
就在他們觀望著遊輪的時候,已經來過一次的周小白和羅雲則是拎著背包早早地上船去了。
海河河道的風很大,站在碼頭吹冷風比走在街道上吹風要涼的多。
完全不是一種感覺得,站在這裡會有冰凍刺骨的紮裂感。
張長明早就看過這艘船了,它停在這裡可沒少招蜂引蝶。
不少人都在打聽,這船是誰的,怎麼這麼高級。
當然了,知道船主的人不是很多,知道這艘船歸對麵的紅星貿易管理中心管轄的倒是有一些人。
可那邊是正經的組織單位,沒有關係的連大門都進不去。
“先上船,出海的路上慢慢聊”
張長明對著幾人邀請道:“釣魚的器具都準備好了,我還準備了廚子,最擅長做海鮮”。
“謝謝,張先生”
派克主動道了謝,雖然今天受邀的不止他一個,可盛情之下,還是覺得很榮幸。
張長明倒是會說話,示意了李學武那邊客氣道:“李處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您客氣了”。
李學武站在碼頭上正在應付包培剛,這老兄也是吃過見過的主兒,但唯獨沒有見過這麼豪華的遊船。
“你們廠的?”
包培剛示意了吉利星號,對著李學武問道:“我隻聽你說起造船廠的事,沒想到……”
“您想多了,哈哈哈”
李學武倒是沒覺得尷尬,示意了他上船,邊走邊說道:“我們造是造的出來,可就是怕造完我們廠領導就全造進去了”。
“哦?哦,哈哈哈!”
包培剛也反應過來了,用大笑聲掩蓋了自己的尷尬,頗有幾分歉意地說道:“我還以為那啥呢”。
“我就是說那啥嘛”
李學武笑著給他嘰咕嘰咕眼睛,隨後一起上了舷梯。
船長穿著一身的白色大衣,與每一位上船的客人握手敬禮。
李學武回了一個標準的敬禮,隨後與之握手道謝。
所有人都聚在了船艙客廳,保暖大衣服已經在服務人員的提醒下掛在了衣櫃裡,這會兒看著都沒了臃腫,方便了許多。
從落座的位置就能看得出今天客人屬性的組成。
劉少宗三人坐在一起,包培剛和派克同薛直夫坐在一起,張長明則是坐在單人沙發上同周小白和羅雲逗悶子。
冷不丁瞧見李學武帶著兩個小姑娘出來玩,他也是好奇的。
“今天什麼安排?”
李學武掛好了大衣,笑著走進客廳,對張長明問道:“不會就去海上吃頓海鮮吧?”
“當然不會,說好了要釣魚的!”
張長明轉回身,對著李學武介紹道:“咱們預計一個小時就能到達渤海灣核心位置”。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說道:“太陽正好,這會兒不算冷,咱們先比一比,看中午飯之前誰有收獲”。
說完又對著其他幾位客人問詢道:“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算是熱熱身,諸位沒什麼意見吧?”
“哈哈哈,我都無所謂”
包培剛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酒杯,笑著擺擺手說道:“我是沒什麼海釣的技術,就是出來熱鬨的嘛!”
“我認同包主任的意見”
劉少宗疊著腿,笑言道:“要說河釣我都沒經驗,純粹是為了這次難得的機遇”。
他對著張長明說道:“不過我得多問一句,上午要是沒有什麼收獲,咱們不會餓肚子吧?”
“哈哈哈!”
聽見他的玩笑,屋裡幾人都笑了起來,若是真去海上餓肚子,那可真是笑話了。
張長明擺擺手,笑著解釋道:“釣也是釣魚,其他的海鮮食材早有準備,這個咱們不缺的”。
說完示意了廚房的方向介紹道:“現在就已經準備了,咱們十二點準時吃飯,不會餓著大家的”。
“劉處長打昨天接著消息就空著肚子呢,他就等著您這一頓”
高雅琴看了劉少宗一眼,笑著打趣了一句。
在眾人的笑聲中,張長明擺擺手,言笑道:“都是同誌和朋友,到了我這了,絕對讓諸位滿意”。
“李處長,咱們去前麵?”
他介紹完,在秘書的示意下起身,同時招呼了李學武。
李學武則是點點頭,又對著眾人示意道:“你們先聊著,我和張副總去見一見船長,馬上就要起航的”。
這話是對著客人說的,也是在同薛直夫請示。
薛直夫則是微笑著點頭,作為東道主,接過了李學武手裡的接力棒,主動招呼起了客人。
雖然他不會英語,但翻譯一直都在,不影響大家的閒聊。
見著李學武出了客廳,周小白和羅雲也跟了上去。
李學武回頭問了一句,兩人隻說去臥室休息,早晨起的太早了,還在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