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我是來道謝的!”
李學武剛一進辦公室,便見中村秀二帶著明裡紬給他鞠躬。
哎呦,你瞧這大夏天的,都穿著襯衫,這領子開的呦,車燈晃眼睛。
正人君子李學武能看這個嘛,抬手虛扶了兩人,招呼著不要客氣。
“快坐,快坐,等了有一會了吧,實在抱歉啊。”
彭曉力知道,領導越是耍壞坑人的時候越是和氣。
他拎著暖瓶,給客人的茶杯續了熱水,又將李學武的茶杯端了過來。
“廠裡最近事情多,又有領導出差,我這還兼著管委辦的差,所以忙的腳不沾地。”
“沒關係,沒關係的,知道您忙!”
鬼砸求人的時候比特麼李學武還要客氣呢,中村秀二的腰就跟不倒翁似的一個勁兒的晃悠。
“今天來叨擾您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影響了您的工作,我就真是慚愧難當了。”
他的中文水平還是很好的,這一代,乃至於下一代的日本人都喜歡學習漢語。
本就是逼仄小國,自古以來就是在夾縫中生存,眼界和體量也隻瞄著夾縫中那點事。
中村秀二這邊道歉,明裡紬也是不斷地隨著老板的節奏微微鞠躬行禮。
李學武能說什麼,這種湊近了開遠光燈的行為真是太沒有禮貌了,太白了!
三人落座的位置很有意思。
李學武坐在了習慣的單人沙發上,右手邊長條沙發上最靠近的位置是中村秀二。
而明裡紬沒有隨著她的社長坐在長條沙發上,而是坐在了李學武對麵的單人沙發上。
這個位置炮口正對著李學武,隨時都要請君入甕的樣子。
來的路上,社長中村秀二已經給明裡紬說明白了,相比於高橋聖子,他更看好明裡紬。
但機會他隻能提供一次,抓不抓得住得看她自己。
同樣的,他也會給高橋創造一次機會,兩個人公平競爭。
當然了,如果兩人都能騎開得勝,那他毫不在意把獎勵乘以2。
相比於東京的一套房產,中村秀二更在意李學武的友誼。
畢竟友誼萬歲嘛!
至於說利用這種手段架起友誼的橋梁會不會有心理負擔和障礙。
對於他們來說,把姑娘送去醜爹那,跟送給合作商其實沒什麼兩樣。
至少在這裡,明裡紬還是個人,國內可不缺少明裡紬這樣的大學生。
“怎麼樣?見到桃穀小姐了吧?”
李學武戰術性地疊起了右腿,槍口衝人這種事他還是在意的,太不雅觀了。
當然了,罪魁禍首還是對麵,跟他沒什麼關係。
他敢說,見著這姑娘想放空槍的不在少數,臉型和身材還是很出挑的。
畢竟是要架起友誼的橋梁嘛,腰不好,橋塌了怎麼辦?
“我和桃穀小姐相處幾次,還是很認同她在內地工作期間的作為和能力的。”
李學武雙手搭在沙發扶手上,看著中村秀二說道:“對於她的遭遇和情況我表示很遺憾。”
“但我希望貴公司能夠充分地吸取經驗教訓,杜絕這一類的事件再次發生。”
“同時,我也希望貴公司能夠妥善地處理好這件事,不要影響到我們即將開展的業務。”
這算什麼?
外交辭令?商業照會?
不,都不算是,直白地講,更應該是威脅。
三禾聯合株式會社跟紅星廠之間有什麼緊要的業務關聯?
那可就太多,太緊要了。
首先,紅星廠小五金工業的代理權,三禾聯合株式會社的三位股東分彆拿到了一個。
其次,紅星廠的電子電氣工業,技術和部分設備是由三禾聯合株式會社提供的。
最後,紅星廠其他聯合工業的產品,三禾株式會社都有權利參與分銷和經銷。
在這些合作中,隱含著一項三禾株式會社特彆關注的關鍵,那便是采購渠道。
紅星廠正在蓬勃發展,急需技術和設備的支持,對內執行供應鏈式的采購。
對外自然是要實施快準狠的采購策略,主打短期采購,以應對風雲變幻的國際形勢。
在對外出口貿易的端,三禾株式會社要利用紅星廠的廉價生產成本,外道超車,在國內立足。
在技術型進口貿易端,三禾株式會社更希望紅星廠的技術和設備完全來源於日本。
想想當年叱吒東三省的大帥如何被他們掌握的就清楚了,技術比武力限製更方便和嚴重。
所以,當李學武未雨綢繆,在合同中嚴格要求技術和設備要采用不低於三個渠道的采購標準時,三禾株式會社是在內心隱隱震驚的。
封閉了十多年的內地,還有這種警惕思維,尤其是對急需的設備和技術保持冷靜的頭腦。
這不得不讓三禾株式會社的三個股東認真對待紅星廠,認真對待李學武。
小鬼砸其實就是這樣,你揍他越狠,他越服氣。
要不怎麼說把三禾株式會社逼得要用下三路的招數了呢。
隻要拿下李學武,正經開展商貿業務的三禾株式會社就會成為日商在內地的標誌性企業。
也不能說這些年沒有日企跟內地的工業合作,比他們合作項目更大型的也有。
但是,關係如此緊密,構建戰略意義如此完整的合作項目還是很罕見的。
尤其是在戰略目標上的設定,內地負責生產,三禾負責技術研發和銷售。
雙方補償合作的這種貿易方式,絕對能擊垮馹本和難韓國內剛剛興起的電子工業產業。
這種物美價廉的工業品在貿易活動中對一個地區或者國家的工業產業衝擊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參考一下近代工業曆史就知道了,或者看看後世各國都在樹立的貿易關稅高牆就懂了。
這個年代對貿易壁壘關注度不高,因為並沒有太多的貿易海嘯產生。
或許,三禾株式會社的三個股東有想過,從內地搞起來的低成本電子電氣產品,會給整個東南亞造成一場電子工業風暴。
中村秀二來京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桃穀繪裡香的事件,其次便是北上鋼城。
李學武前些天帶回家的那台電風扇已經證明,紅星廠的電子電器工廠開始了實驗生產。
其他電器也有實驗製作,隻不過是沒有流通罷了。
與日商合作的貿易協議中,是不包含內地貿易的,紅星廠電子廠生產的各種電器可以對內銷售。
但是,計劃經濟體係,並未把紅星廠電子廠納入到銷售計劃中來。
也就是說,跟汽車和摩托車一樣,紅星廠借著工業部主管的便利,拿到了這些商品的生產資格,但銷售還是要紅星廠自己負責。
這一製度在後世市場放開後就名存實亡了,普通老百姓很難發現。
但在日常生活中還能見著。
汽車需要加注汽油吧?
汽油屬於危險品都知道吧,煉油廠生產的汽油都是銷售給了加油站嗎?
當然不是,你要有罐車,自己開車去煉油廠買油,他們也賣你。
因為按照這個時代的商業管理規定,工廠有生產和銷售的權利。
怎麼說,煉油廠也有煉製汽油和銷售汽油的權利,即便它屬於危險品。
但是!當你的油罐車離開煉油廠的廠區之後,這灌汽油就不歸煉油廠管了。
人家隻管銷售,不管後續的安全管理。
至於說你沿途向有關部門彙報,不允許停車等等,這都要按照其他管理規定來執行。
紅星廠現有的工業權利就包括了生產和銷售。
生產自然是計劃生產和非計劃生產,銷售也包括計劃銷售和非計劃銷售。
計劃生產那一套產品,是按照上級下達的生產任務,從生產到銷售,由供銷係統承接下遊銷售。
但非計劃生產的產品,沒有計劃指標,需要紅星廠自己銷售。
紅星廠的聯合三產和聯合工業都屬於計劃外生產。
就算上麵想要調整到計劃內紅星廠也是不願意的。
因為紅星廠根本不怕生產的產品賣不出去。
同時,中村秀二也知道這一點,他也怕這一點。
三禾聯合株式會社要挾不到紅星廠,你說我不賣你的東西了,讓你的商品堆積如山。
這是不可能的,中村秀二很清楚,紅星廠為了平衡補償貿易和對內供應與技術引進的關係,勢必要加快補償供應,控製對內供應的。
簡單來說,在內地沒有建立健全電器產品科研的前提下,日常技術升級和新產品的研發,都要從三禾株式會社引進。
每一次技術的合作,都意味著補償貿易的清單上增加一筆債務。
產品供應內地市場賺錢,兼顧出口貿易還債,還得掌握電器產品更新換代的頻率。
小鬼咂知道自己限製不了紅星廠,所以就要用紅星廠自己來限製自己。
現在,是時候開誠布公,好好地在工業生產前這個階段談一談了。
紅星廠擔心小鬼咂再搞事情,三禾擔心紅星廠卸磨殺驢,雙方的合作真可謂緊密又提防。
所以你看,三禾株式會社堅持要在內地留駐辦公人員,隨時應對突發事件。
李學武明明可以在周五周六跟他們談,為啥非要放在周一再來見他們。
這是陽謀!直白地威脅!
“對桃穀的錯誤,我代表三禾株式會社再次向紅星廠表示歉意。”
中村秀二這一次很是正式地道了歉,隨後說道:“三禾很重視與紅星廠的合作,出現桃穀這樣的事情,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
“我們衷心地希望能與紅星廠開展長期和廣泛的商業貿易合作。”
他誠懇地說道:“同時,我們也會加強隊伍建設和管理,絕不會再出現類似的時期了。”
“當然,我當然相信三禾聯合株式會社有這樣的能力和決心。”
李學武聽得懂對方話裡話外的意思,桃穀繪裡香人都讓他們大大方方地見了,更不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這些天相信中村先生也很辛苦,桃穀小姐那裡我就不去探望了,祝願她回國順利。”
“這……”
中村秀二有些意外和驚訝地看著李學武,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不是聽不懂中國話,而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會這麼輕易地放桃穀繪裡香離開。
他就是來處理這件事的,自然清楚這件事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當然,他也很確定李學武比他更懂,桃穀繪裡香現在很值錢的。
紅星廠怎麼可能會懾於雙方的合作,或者說三禾聯合株式會社而放棄這一塊利益呢。
那樣李學武搞了這麼多花樣,又算怎麼回事。
先是對他們大大地申斥了一頓,表達了紅星廠領導不滿的態度。
隨後安排他們去見了桃穀繪裡香,甚至並未安排外事部進行“指導幫助”。
現在隻談了個開頭,互相坦誠地講了各自的態度,李學武就要放人了。
是的,李學武沒有用桃穀繪裡香要挾對方的意思,現在講的就是放人。
“李桑,桃穀去機場的事還要拜托您來幫忙通融呢。”
中村秀二瞬間反應了過來,事情不對頭!大大地不對頭啊!
李學武這是玩欲擒故縱呢!
“去機場?去機場怎麼了?”
李學武故作不知地愣了愣,隨即點點頭,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說道:“哦哦,你說的是交通不方便啊,沒問題。”
他擺了擺手說道:“回頭我跟國際飯店說一聲,會安排車輛給你們的。”
這是車輛的事兒嘛,沒有李學武的保護,桃穀繪裡香絕對不可能活著離開內地。
除非桃穀繪裡香一輩子都不出國際飯店,躲在裡麵是安全的,因為紅星廠的保衛處在。
反過來說,出了國際飯店誰來保護桃穀?
當然是地方強力部門了,內地是最安全的,根本不存在危險。
這話對普通人來說自然是真的,千真萬確,但對於桃穀繪裡香來說不算是真的。
當然了,桃穀在路上出了事,地方強力部門絕對會破案的。
可特麼人都死了,破案有什麼用,難道中村秀二不知道誰想要桃穀的命嗎?
所以,李學武說拜拜,不送了您呐!你看中村秀二啥反應。
彆介,我們還想待會兒。
廢話,李學武都沒提保護的事,他們能走到機場嘛!
但是,李學武為什麼要提保護的事啊,他跟三禾株式會社又沒有太深的感情,跟桃穀繪裡香也同樣沒什麼感情,憑什麼呀!
現在,中村秀二必須讓李學武說出憑什麼,否則他的工作就是失敗的。
“李桑,聽說紅星廠正在跟聖塔雅集團談合作?”
他也是乾脆的人,並沒有兜圈子,轉移了話題,直奔主題。
“我們三禾株式會社也可以提供一定的支持。”
中村秀二很下血本地說道:“包括但不限於機械製造工業、汽車工業、船舶工業、金屬加工工業和模具工業。”
“看來中村先生對紅星廠的發展是很關心的。”
李學武的眼皮跳了跳,這個周末對方沒閒著,把最近紅星廠的動作捋了個遍啊。
不然他怎麼說到了機械製造工業,金屬加工工業和模具工業?
而且,對方特意提到了聖塔雅集團。
中村秀二是為了以法商為契機嗎?
當然不是,這是心虛!
桃穀繪裡香一個人遭遇事故後,躺在醫院,又轉移至國際飯店。
在看望桃穀繪裡香的時候,他已經確定,桃穀繪裡香什麼都說了。
屁話,在國際飯店,她敢不說嘛,如果她不說,又怎麼會是中村秀二來處理這件事。
所以,瞞不住,倒不如坦誠一些,把能給的晾一晾,讓人家挑嘛。
李學武卻是很沉得住氣,手指敲了敲沙發扶手,道:“我們廠確實在跟法商溝通合作,更確切地說,這會兒的合作協議已經簽署完畢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隨後說道:“您提到的這些工業,聖塔雅集團會承擔所有的技術和設備。”
“當然了,不僅僅是這些工業,還包括了很多其他項目的合作。”
李學武攤了攤手,說道:“甚至是紅星廠正在建設的生態工業區也會有對方的支持。”
“包括建築設計和施工,工程機械的供應等等。”
“這……這我們是有所耳聞的,確實是個大項目。”
中村秀二遲疑了一下,看著李學武問道:“隻是不知道紅星廠在奉城一機廠項目上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他也顧不得這麼說會不會惹惱了李學武,直白地講道:“我的企業在機加工項目上還是有一些影響的。”
“暫時應該不需要吧——”
李學武故作矜持地想了想,看向彭曉力問道:“廠裡組建的調研團隊走了嗎?還沒有吧?”
“是,說是明天才能動身呢。”
彭曉力看著領導打馬虎眼,心裡好笑,但麵上是主動維護的。
可不就是打馬虎眼嘛,調研團隊就是李學武協調組建的,他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