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婦"二字,她說的輕描淡寫,在陸子宴耳中卻猶如轟鳴。
他臉色一白,僵硬了幾息,才喃喃道:“那時我重傷未愈,齊明宇已被廢為庶人圈禁,他的殘餘勢力還在準備暗中反撲,陸家有他的探子在……”
說著,他聲音一哽,再也說不下去。
他該說什麼。
說那些他自以為是的顧慮嗎?
敵暗我明,他選擇繼續委屈她幾日,將那些陰溝裡的老鼠一隻一隻抓出來後,再跟她賠禮道歉。
他當時想的是什麼?
他想的是,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她那麼愛他,等一切塵埃落定,隻要他將一切原委告訴她,再好好哄哄人,她一定會原諒她。
可人生並不是戰場,他的用兵如神,運籌帷幄在這裡沒有一點用,他也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慘痛代價。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最心愛的人已經醒不過來。
那日太過混亂,他又喝了些酒,見她護著爾晴讓他更是惱火,讓他說了一些難聽的話。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努力去想他當時說了些什麼,但每次想起都心痛如絞,記憶模糊不清。
……原來,他竟然這樣罵過她。
他的麵色實在不好看,謝晚凝瞧的蹙眉。
十**歲的年紀,武功高深莫測的少年,身體不應該強壯如牛嗎?
怎麼臉色總是發白,動不動就是吐血。
心裡雖然疑惑,但她絕不可能主動開口問起的。
陸子宴衝她倉惶一笑,“對不起。”
“如果對我的傷害,讓你愧疚到日夜難安的地步……我可以原諒你。”
謝晚凝蹙著眉搖頭,“我重活一世,隻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並不想跟你為敵,也不想再沉溺於過往的愛恨癡纏中,潦草度日。”
“……愧疚,”陸子宴低低重複了一遍,唇扯出了個微妙的弧度,“我哪裡是什麼愧疚。”
他又不是什麼良善人,親手收割的人命就有不少,前世因他而流的血,更是足夠染紅一座城。
曾經的他以為,愧疚心軟這樣的情緒,已經是他僅存的善意。
這樣的善意也很少出現在他身上。
上一次是對陸家,他受陸家教導,得知自己並非陸家人後,不忍滿門忠烈的陸氏一族絕嗣,所以將劉曼柔扶正,讓陸雲培成為嫡出。
至於其他?
他手底下死了那麼多人,冤魂不知凡幾,從來也不曾有過什麼愧疚。
對這個姑娘就更不可能是愧疚了。
他道德感沒多重,如果僅僅是愧疚,在她死後,他不會痛苦瘋魔成那樣,天塌地陷,走投無路的絕望。
如果僅僅是愧疚,他可以想方設法彌補謝家,不會折磨自己,不會報複完所有人後,乾淨利落的隨她而去。
他一直知道她是重要的,知道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但當時的他根本體會不到,她具體重要到什麼程度。
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從沒有嘗過求而不得,得而複失的滋味。
他被慣壞了,慣的自大之極,篤定隻要他回頭,她就一定在。
要是他能機敏點,不要那麼遲鈍,不要那麼自大,能早點體會到自己有多愛她,有多不能接受失去她,他們就不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現在他已經體會過那種滋味,所以他放不了手。
但他也明白,她心存芥蒂是應該的。
前世的一切,他們走到那樣的結局,她沒有一點對不起他,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她怎樣懲罰他都是應該的,他願意受著……
沉默間,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響動,謝晚凝看向窗口。
是屋頂上的積雪滑落下來的聲音,隱隱還能聽見寒風呼嘯而過。
……好像又開始下起了雪。
天色也在不知不覺中暗沉了下來。
她心裡有些焦急,看向對麵的人。
“你真要將我關在這裡?”
陸子宴微垂著眼睛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你不會以為軍營就能藏住我吧?”
“裴鈺清早晚會找到這兒,還有我的父兄……”
見對麵的人還是一聲不吭,謝晚凝急了,真要被人知道她被這人擄來軍營了,還不定傳出什麼不堪的流言。
他倒是無所謂,不過是在跋扈的名頭上,濃墨重彩的添上一筆風流韻事罷了。
可她呢?
她已為人婦,被一個男人擄來軍營……
越想越惱火,謝晚凝憤怒大吼:“陸子宴,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還算平緩的氣氛隨著這句話變得凝滯起來。
不過,陸子宴終於動了,他掀眸看她,借著窗口那點昏暗的光線,謝晚凝看不清他的眼神。
隻聽他道:“跟我在一起怎麼會丟臉,我會讓你成為天底下最讓人羨慕的姑娘。”
“……”謝晚凝牙關一緊,隻覺自己在對牛彈琴。
她的手被他緊緊扣住,掌心都冒出絲絲濕意,陸子宴沒有放手的意思,一動不動的握著。
良久,終於平複起伏的心緒,他閉了閉眼,“晚晚……”
謝晚凝還沒說話,他又道:“你說你對我狠心,是因為真心愛我,那裴鈺清呢?因為你不愛他,所以就這麼輕而易舉原諒他的欺騙嗎?”
乍然聽見這話,謝晚凝第一反應是,多難得,在他嘴裡沒聽到"病秧子""老男人"之類的稱呼。
旋即心底又是一沉。
原諒個屁,她最恨彆人騙她。
新婚夜,裴鈺清故意將人放進來,她就很是惱火,後來誤會他身體不行,才沒有耿耿於懷。
這次,他又是騙她中了藥,哄得她主動圓房,還故意讓齒痕給陸子宴看見……
對麵姑娘臉色很不好看,陸子宴全然看在眼裡,他唇角按捺不住緩緩上揚,怕叫她看見,急忙鬆開她的手起身走到燭台邊。
明亮的火光燃起。
他轉身,重新在她對麵落了坐,道:“真要回去?”
莫名覺得他的語氣不再陰沉逼人,謝晚凝眨眨眼,沒有猶豫的點頭,“我一定要回去。”
她有家有室,就這麼被他困在軍營算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