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發生了一件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事,讓我能重新認真地審視這個世界——我爺爺死了。
我爺爺身體開始不好的時候正是暑假,米娜在我這裡,我打電話給我爹要帶著米娜回去看看他,但是我爹說沒什麼好看的不讓我回去。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為什麼不讓我回去看一眼,而且我爺爺很喜歡米娜,讓他高興一下有什麼不好嗎?後來我姑回去照看我爺爺,她去生火,結果放了一屋子煙,我爺爺那時候已經不太會說話了,被熏了一場,大概又堅持了一個多禮拜就死了,據說死的時候血抽出來都是黑色的——他已經死了,我爹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去參加葬禮。
我回去當天逮著我爹和我姑就是一頓輸出,把他們都罵哭了——
"一個是絕頂自私,一個是絕頂笨拙,一個就像看你自己的什麼財產一樣守著不讓彆人回來看一眼,他臨死連他唯一的孫子都沒見到;另一個騷巴巴跑回來給人生火,彆人都不會動了你在那裡拿煙熏人家——我怎麼說呢,就是說,有你們這樣的兒女,我說句實話,早點死了那算是積德,省得看著你們一個個像個牲口一樣他還鬨心。生了倆個小孩,沒有一個有人樣的,照這樣看我將來最好不要步你們的後塵,把這一枝乾脆剪斷,省得你們禍害人間"
我噴到這裡的時候我姑已經哭了,她趕快跑出去,我另外一個小時候送人的姑姑就追著她出去哄,我爹頭鐵,還在那裡硬剛——
"不讓你回來是為了你好,你看他沒用,他那個樣子隻會嚇到你"
"你比我膽大?你知道我怕什麼不怕什麼?你知道我怕我爺爺生病的樣子,不怕沒見他最後一眼留下終生的遺憾?每次打電話問你,都是好點了好點了不用回來,現在死了,來,你去把他眼睛掰開讓他再看我一眼!你能替我做主?就便你能,你能替我爺爺做主?不就是人家病得不行沒辦法跟你鬥爭,你就敢替他做主不讓我回來看他最後一眼,我告訴你吧,從今往後你再摻和我的事我就立馬跟你翻臉,你做不了任何人的主,你做不了我的,做不了我媽的,也做不了我爺爺的——你不讓一個嫡親的孫子回來看他爺爺一眼,你知道你缺了多大的德嗎?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活著,你就彆想好,等我死了,你再替我做主,再彆讓我想見的人過來看我一眼,那時候你這輩子可就活得圓滿了——誰跟你親,你往死裡坑害誰,你就是典型的親者痛仇者快那種沒出息的東西"
我爹也哭了,他的哭我還從沒見過,起先我以為他被我噴得發了狂是在笑,因為那個野獸一樣的聲音不像是哭,更像是一種要殺人時候壓抑著的獰笑——我趕快把我媽護在身後,她那時在省城打工,因為年紀大了沒什麼好乾的在給彆人做月嫂,我曾經嘲笑她飯都做不了做什麼月嫂——然後看見米娜就在旁邊,就喝了一聲讓她出去,她默默出去了。
然後我發現我爹其實是在哭,他說了這麼一句:"我天天睡不著覺都是在為你操心"
"我不需要你的操心,照我看你應該為自己多操點心——我爺爺現在死了,這世上真心愛你的人沒幾個了——倒是,我也一樣,愛我的也沒幾個——話說回來,我還有個米娜,我還年輕,我還能掙錢,我還能不斷修正自己的脾氣,我將來還有機會讓更多人愛上我——你的話,你夠嗆了——兒子,兒子是我這個比樣,老婆,老婆被你打跑了——前途堪憂啊"
我不知道彆人的家庭吵架是個什麼情形,反正我如果噴我爹肯定是句句紮心,因為了解,我每句話都能戳到他最痛的地方,而且我噴得有理有據,讓他連還嘴都做不到——他隻有哭的份兒,起先是極力壓抑的,後麵就開始失聲痛哭,到這個份兒上我也開始哭,因為吧,傷害那些雖然笨拙但是真心愛你的人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你傷他多深,你自己就得承受同樣的傷害——男人之間肯定是這樣的,我怎麼折磨他,我自己其實還不是一樣?我嘲笑他失去一個最愛他的人,我自己何嘗不是呢?隻不過是,我給他描繪了一個恐怖的遠景,而我自己的確可以多多少少把控自己的未來,他的話,我懷疑他有心無力——很多人都是,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缺點,他是不願意改,活到我爹那個歲數再改就晚了——大家都哭起來,連我媽都莫名其妙哭起來,我怕他誰都欺負不到隻能去欺負我媽,就把她拉著出去,去了我的房間,默默坐著哭了很久。
我要是我爹,我就這輩子不會原諒這個逆子,跟他一刀倆斷——但是換句話說,我懷疑我哪怕有個兒子也不會是我這個揍性,男人們的關係,不論是父子還是兄弟,咱們首先得互相尊重互相平等,這不是封建社會,有那一套父為子綱的東西,哪怕有,你也得尊重彆人才行——我覺得我爹既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他就是那個時代的悲哀產物,隻顧學自己感興趣的知識,從沒有研究過社會倫理應該架構在什麼基石上,我不是說他沒有愛,而是說他不會愛——你如果不用正確的方法愛彆人,那你的愛不論有多少都會是彆人的負擔不是嗎?愛是感受沒錯,但是感受不需要經過理性的正確引導以合適的方式展現出來麼?如果就是我爹這種,我覺得你都不如把愛直接切了大家搞個合作關係一起做點事,起碼還能朝夕相處,他吧,他把自己毀了——就好比說,嘴賤,就不要說話或者少說話,給彆人一個容忍你的空間,嘴賤還要天天說個沒完,不就是會把彆人趕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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