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群山隱約可辨,夜色晦冥間,無數盞路燈掐著山的曲線,串成一條閃閃珠鏈。
城堡前的石階,賓客們三三兩兩地寒暄道彆。
保鏢攙扶克羅切坐入轎車,那肥胖的身軀占據了後座大半的空間,整輛車都晃了幾下。
一行人在城堡前歡送他。前頭是幾位黑手黨頭領,從衣著樸素、修道士式的唐·馬爾庫,到努力打扮得光鮮但衣著不倫不類的唐布拉奇,還有肥胖的唐托馬辛諾和唐多梅尼克。後麵緊跟著吉裡安諾、皮肖塔和奧洛爾托親王,三人在談論今日的菜色。走在最後的是那對年輕人,柯裡昂家的小兒子和吉裡安諾的妻妹。
他搖下窗戶,那張長著大鼻子的臉依次看過每個人,樂嗬嗬地吩咐吉裡安諾送邁克爾回巴勒莫,美其名曰商量嫁妝、交流感情。
艾波洛妮亞摸不清克羅切的意圖。如果隻是敲打吉裡安諾,無須讓二人同坐一車,該說的話,想必方才晚餐桌上已經說儘。繼續在公眾場合鼓吹此樁婚事,隻會讓其餘幾位手下愈加敵視托馬辛諾。
那三位老頭鐵青著臉,全憑對克羅切的尊敬和畏懼才沒有立刻上車走人。而托馬辛諾呢?這個胖老頭尷尬地站在原地,已經從同行的眼神中感受到自己處境不妙。
克羅切點名的兩位男士心情同樣不美妙。
西多尼亞傍晚露麵了幾分鐘,臉色蒼白得嚇人,特意安插的醫生給出診斷,建議明日再啟程。吉利安諾原想以此為借口留宿一晚,陪伴近一周未見的妻子,訴訴衷腸,再順勢和夥伴們討論一番後續計劃。但克羅切已然發話,他隻能讓艾波洛妮亞代替自己留下來。
邁克爾的心情更為糟糕,酒精早已在方才的擁舞中蒸騰殆儘,但很長一段時間,莫大的暈眩依舊籠罩著他,幸福而虛飄,哪怕這舞蹈隻是女孩迷惑敵人的手段,他還是忍不住沉浸其中。所以,當艾波說要留在城堡過夜,那輕盈的快樂如泡沫般炸裂,碎得七零八落。不舍得與她分開。
送走克羅切,吉裡安諾先和朝幾位黑手黨大佬道辭,而後朝艾波洛妮亞說:“記得幫我向赫耳墨斯轉達,注意安全。”
這話十分巧妙,既可以是威脅,又可以說是關心。眾目睽睽,坐實他和赫耳墨斯不和的傳聞。
艾波洛妮亞聞言,先下意識點頭,唇彎到一半,像是猛然領會這話裡的脅迫之意,硬邦邦地說:“用不著你提醒。”
這演技,吉裡安諾歎為觀止,大笑著坐進了車內。
但與他同乘一車的邁克爾仍然站在原地。
燈光並不明亮,夜色讓男人的眼神看起來格外深邃,甚至有些晦暗,仿佛暗夜裡的深湖,不知名的水怪潛藏。
艾波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並未放在心上。她還在思索克羅切的用意,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
邁克爾問:“明天你在哪裡?”
“應該會回家住幾天。”
艾波覺得她再不回家,媽媽就要去巴勒莫逮她了,然後將她塞進婚紗,光速打包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她又瞧了眼邁克爾,拋開莫名陰鬱的神情,他確實豐神俊朗、秀色可餐,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迷人的弓形嘴唇和高挺的羅馬鼻,多久都看不膩。
邁克爾又問:“我明早先去醫院,下午去維太裡咖啡館找你?”
艾波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心軟地點頭。
邁克爾看出她的遲疑,意味難辨地望了她一眼,坐入車內。
“明天見。”
目送數輛小轎車相繼駛出城堡大門,順著華美奢靡的珍珠鏈,一路駛向山脈後的巴勒莫。
送客的三人轉身步入亮堂堂的城堡。
侍者仆從正在收拾宴席,瑪蓮娜手下的幾位姑娘指揮著保鏢將宣傳冊櫃、簽到台等組織內部資產搬到停在後門的卡車上,明天一早送回巴勒莫的辦事處。
親王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今晚的小牛肉不錯,配自產的葡萄酒恰好。我喝得有些多了。”
三人就牛肉的品質和葡萄酒的釀造工藝談論了一番,不知不覺便來到門廳。
米白的大理石地磚,幾何圖案交錯,如漾開的波紋,一側通往主人房間,一側通往客房。
皮肖塔親昵地摟著親王肩膀:“這些個生意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談。晚安,維托裡奧。”
“晚安,阿奴帕斯,艾波洛妮亞。”
現場隻剩他們二人,三條長廊空蕩蕩,遠處時不時傳來侍者忙碌的腳步聲。
艾波洛妮亞瞥了眼夥伴,知曉他有話要說。
皮肖塔開門見山:“邁克爾說想要幫忙,參與進我們的事業。”
艾波洛妮亞脫口而出:“不可能。”
“為什麼?他是柯裡昂家的小兒子,當過兵又讀過大學,他氣度不凡、學識豐富,看他那個牧民出身的跟班加洛,短短幾個月已經有模有樣,比克羅切的保鏢像樣。可見擅長駕馭人心,有領導才能。他不正是我們缺少的類型?”
雷默斯通透聰慧,戰術上從不出錯,但與隊員相處過於溫和,缺乏威嚴,需要有人為他背書。比安奇的勇武足以服眾,但過於自負,原本他們將他列為左膀右臂培養,銀行家的死讓他失去了這個機會。其餘的年輕男孩,如弗朗西斯之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再說下去,我都懷疑他給你天大的好處了。”
皮肖塔舉起雙手,承認道:“我確實是有私心。”
“本來說好的,讓我來展覽會幫忙,代替圖裡拉拉讚助、跑跑人情,等會議結束我就回北部。可現在這局麵,赫耳墨斯和吉裡安諾鬨起來,我看我這個三號人物是走不脫咯。”
艾波洛妮亞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對自己的定位很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