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偉大而富有生命力的語言,其魅力從來不局限在書麵上,而是能在人民群眾的日常對話中,不斷展現出像是剛咬鉤的魚兒般活蹦亂跳的生機,以及如同變態發育的蛙類般多變的潛能。
中文無疑是這樣一門博大精深的語言,同樣是一個“去”字,在“去吧”與“去你的吧”兩個語境下,卻能反映出截然不同的人物情緒,但對於李雲東而言,隻要統一地理解為“滾”便不成問題,因此他暫時放下手頭的活兒,第一時間前往自己的家中。
至於任君仙,她周末一般都有自己的安排,或是與朋友出門,或是去學校自習,當然也有居家休息的日子,但基本也就是和李雲東一起打發時間,而這個周六她恰好有事外出,據她自己的說法,是陪一位女性朋友出門散心,細節上李雲東並沒有追問,畢竟任君仙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
正因如此,就算李雲東在這個點兒突然回家一趟,也基本不可能碰到任君仙——除非她臨時有事回家,但真碰到了也無所謂,反正李雲東自己是問心無愧的,唯一的風險隻在於江書夏住所之近的事實可能會暴露。
“俺老孫去也!”隨著李雲東浮誇的話音漸漸遠去,衛生間裡的江書夏和成曦卻是陷入短暫的沉默。
兩人看似在短時間內建立起了友好的關係,事實上卻是因為有李雲東這一潤滑脂在場的緣故,無論是將矛盾轉移到李雲東的頭上進而達成共識,還是將話茬兒甩給李雲東讓他推進話題,全都能讓兩人穩定地拉進心理距離。
這就類似於是嫁接技術中的“二重接”,即在親和度有限的接穗與砧木之間,增設一截與砧木、接穗均易接活的“中間砧”,由該中間砧先後連接砧木和接穗,從而完成嫁接工程。
在三人的關係中,李雲東就相當於這截中間砧,而江書夏和成曦則分彆對應砧木和接穗,得益於李雲東的存在,性格迥異的江書夏與成曦之間才能絲滑地接活起來,可一旦李雲東突然丟失信號,那麼兩人之間的話題就難免有些卡頓,像是從5g時代突然回到1g時代,兜裡輕盈的智能手機變成了笨重的大哥大。
好在,運營商還是李雲東。
“學長這個人挺奇怪的。”成曦作為一名社交怪物,在這時候主動拋出了話題,而她手上還是配合江書夏布置著梳妝台。
說來有趣,那些個瓶瓶罐罐以及各種美容工具對於李雲東而言堪比無字天書,他看到也隻能勉強猜出其中一部分的用途,但成曦和江書夏卻仿佛師出同門那般,即便不說話配合也打得十分默契,按照使用頻度和類彆有序地布置到位,在她們這些懂行的女性眼中,這是再完美不過的棋局,而在李雲東這樣的臭男人眼裡,這分明是能把人炸死的地雷陣。
“奇怪?你是指?”江書夏樂得成曦主動提出話題,自然而然地接上話茬兒。
“說不好,我總感覺摸不透他的性格。”成曦想了想,說道:“你說他內向吧,玩起來又挺瘋的,你說他外向吧,我又經常從他身上嗅到死宅的味道。人倒是個好人,也很幽默,但有時候真的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江書夏手頭動作微微一頓,這才是將沐浴露的按壓泵緩緩旋開,放到淋浴間的掛壁置物架上,同時回應道:“人類的性格還是比較複雜的,我不習慣用單一的詞彙來描述一個人,所以我隻簡單說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在短暫的停頓後,她平靜地說道:“我認為,他是有點表演型人格的。”
“表演型人格?”成曦不禁挑起眉梢,將洗發液遞給江書夏,說道:“就是那種喜歡用浮誇的言行來博取旁人注意力的類型?但我印象裡,學長好像不是很喜歡受到關注的樣子。”
“所以我認為隻是有點,而不是完全的表演型人格。”江書夏微微眯起眼眸,說道:“我給小說裡的角色寫人物小傳的時候,經常需要考慮到人物的心理動機,所以多多少少會接觸到一點心理學上的東西,一些比較典型的人格類型和人格障礙我也有了解——當然,並不專業,可能有誤判。”
“所以學長身上有表演型人格的特質?”成曦麵色有些古怪。
“至少是符合一部分條件的。”江書夏彎起食指推了推眼鏡下框,說道:“比如,他享受讚美和表揚——這個可能每個人都是這樣;又比如,他追求迷人的外表和行為——從他注重身材管理就看得出來;再比如,他喜歡宏觀敘事但又不會失去細節——他不是動不動就扯什麼佛儒道三修嗎,有時候還能上升到全人類的層次上。”
“這麼說的話,好像是有點那個味道。”成曦有些遲疑地頷首道。
“當然,最明顯的一點是,他喜歡把自己和彆人類比成小說裡的角色,像是什麼霸道總裁、女帝轉世,一般隻是代入一些刻板印象,而不會具體到某個真實存在的角色。”江書夏平靜而認真地分析道:“這可能是幽默的表現,但也有人格表演的可能性。”
“對哦!”聽到這一分析,成曦頓時恍然,回應道:“這個真的有,我還被他逗笑過好幾次!”
緊接著,她卻又抿了抿嘴唇,有些尷尬地說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學姐你每天都在考慮這些玩意兒……怎麼說,挺不可思議的。”
“我知道自己是個奇葩。”江書夏直接戳破成曦的心思,她將藍色的沐浴球掛到掛鉤上,淡淡地說道:“畢竟正常人才不會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對於我的創作而言,這是非常有意義的行為。”
成曦忽地腦海中靈光一閃,說道:“人類觀察?”
“這個表達倒是挺有趣的,但很到位。”江書夏不禁失笑,說道:“一本書裡可以有千百個有名有姓的角色,我一個人是支撐不起如此豐富的人格群像的,所以我隻能觀察和分析生活中的其他個體,從具體的他們身上抽象出某些鮮活的特質,賦予到虛幻的角色身上。”
“當然,這麼做的代價也很明顯。”她微微眯起眼,說道:“我隻能像人一樣寫人,而無法像超人一樣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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