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西北邊陲,盤龍關。
朝陽中的雄關屹立在兩山之間,沐浴著溫暖晨輝的洗禮。
都指揮使裴邃的住處內,淮州都督府司馬黃顯峰負手而立,打量著堂屋內簡樸到極致的陳設,嘖嘖道:“雖說大都督厭憎軍中奢靡之風,你也不必寒酸到這個程度,讓下麵的將士們瞧見,還以為大都督克扣了你的餉銀。”
“少放屁。”
裴邃端著兩盤細環餅放在桌上,沒好氣地嘟囔著。
黃顯峰不以為意,笑著坐到他對麵,兩人就著茶水填肚子。
裴邃兩口便解決掉一塊餅,又喝了一大口溫熱的茶水,隨性地說道:“某一個人住在這裡要什麼擺設不如將銀子攢起來送回家裡。”
兩人顯然交情很深,黃顯峰便道:“你家老大今年也十六了該讓他從軍了。”
裴邃眉頭擰起,沉聲道:“混小子不願來給某做親兵,非要去靖州那邊,說是不想讓人笑話輕視。小兔崽子,過段時間某非得拾掇他一頓。”
黃顯峰失笑道:“行了,又不是甚麼大事,他想去便讓他去。回頭我給靖州都督府相熟的同僚寫封信,他自然會幫你照看著些。”
裴邃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說道:“北麵已經安排妥當了”
黃顯峰吃完最後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嘴,點頭道:“大都督親自盯著,誰敢拖延貽誤現在就等著你這邊的進展,隻要將偽燕主力調動至盤龍關西北麵,鎮北軍與飛雲軍會直撲北方偽燕湧泉關,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今日拂曉之前,裴邃已派寧理帶人前行出關,北上迎接前來歸順的李玄安一行。
他沉吟道:“偽燕皇帝雖然糊塗,掌握軍權的那兩人和察事廳的王師道卻非易於之輩。如果李玄安入關後,我們立刻動手,那時候偽燕主力肯定還在沫陽路臨機待命。”
黃顯峰道:“大都督亦是這般看法。李玄安肯定不敢在剛入關時發動,即便他有寧理這個內應,那時你的戒備心理最強,他們很難找到合適的機會。我估計,他們會在入關三四天後動手。偽燕主力騎兵能一日奔襲二百多裡,在李玄安和寧理殺死你的同時,他們可從沫陽路快速南下逼近盤龍關。”
裴邃陷入長久的思考之中。
這一次他麵臨的不是戰場上明刀明槍的殺伐,盤龍關在整個戰略構想中屬於誘餌,其中需要把握的火候很不簡單。
他要將李玄安及其心腹放進關內,如此才能將北燕主力騎兵吸引到西北方向的沫陽路,從而為大都督蕭望之統兵奇襲北線湧泉關創造機會。
隻不過北燕既然要行詐降之法,李玄安帶來的三百餘心腹肯定都是高手,說不定已經全部換成察事廳的精銳密探。將這些人留在關內,無疑會平添不可預知的危險,但從大局考慮裴邃又必須要這麼做。
黃顯峰深知老友肩上的擔子,鄭重地說道:“大都督擔心你的安危,故而特地讓我帶來二十名武道高手,他們負責保護你。”
裴邃謝過,又道:“某這條命沒那麼容易交待。你回去轉告大都督,裴某這次定然能做到萬無一失。”
黃顯峰舉起茶盞,微笑道:“保重。”
裴邃亦舉盞相敬。
臨行前,裴邃忽然問道:“織經司此番怎麼毫無作為”
黃顯峰便將廣陵那邊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提起陸沉時還問道:“那陸家小少爺從你這裡入關,可有印象”
裴邃想起當時寧理盤查陸家商隊之後的回話,很快便理清楚陸家被陷害的來龍去脈,笑道:“如此說來,這陸沉倒是個聰明的年輕人,能在織經司手裡洗清自己可不容易。”
這樁小插曲並未引起兩人太濃厚的興趣。
稍作閒談後,裴邃將黃顯峰送到東門以外,兩人揮手作彆。
陽光籠罩大地,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
盤龍關西北一百五十餘裡,北燕沫陽路境內,三百餘騎沿著偏僻小路快速南下。
他們儘皆身著常服,表麵上看不出身份歸屬,但有過行伍經曆的人自然能看出他們身上的剽悍氣息。
進入一處山穀後,隊伍放緩速度,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說道:“父親,前方便是燕齊之間的無人地帶,此間多山,地形複雜。”
他側前方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相貌堂堂,頗有不怒自威的氣質,正是北燕東陽路兵馬都總管李玄安。
另一側,曾帶人南下與盤龍關守軍接洽的李固恭敬地道:“大公子見識廣博,卑職自愧不如。”
李玄安麵無表情,淡淡道:“他還年輕,不必這般吹捧。”
李固訥訥應下,衝那邊的大公子李振遞去一個討好的眼神。
李振自然有些憋屈,但是他可沒有在父親麵前強嘴的膽量。
李玄安無心理會兒子的情緒,他策馬向前,抬眼望著南方的天際,心中湧起一股豪情壯誌。
在北燕朝堂和軍中,他的名聲委實不算好,因為他的戰功並非是靠對戰外敵而來,基本都是憑著鎮壓境內反賊。
那些所謂的反賊,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窮苦百姓,一般人或許會邊打邊招降,但李玄安卻喜歡將其殺得乾乾淨淨。
那些被他築成京觀的人頭為他換來一路兵馬都總管的官職,卻也製約著他繼續向上攀登。
這次察事廳監事王師道找上門,李玄安便迫不及待地應承下來,因為他已經受夠了被人冷眼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