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132【陰魂不散】永嘉城千年繁華,食肆酒樓林立,知名者不下百餘家,其中位於東城的太白樓與靖水樓堪稱翹楚。靖水樓依河而建,取近水樓台先得月之意,每天都賓客盈門,飯點時幾無空位。三樓有四個雅間,身份不夠尊貴的老饕壓根預定不到,即便是權貴子弟也不好以勢壓人,因為這家酒樓的幕後東家據說根腳極硬,甚至可能和天家宗室有關係。陸沉並不清楚這裡麵的彎彎繞,他隻讓陳舒打聽了一番,然後來到靖水樓自報家門預定一個雅間,掌櫃當即熱情地答應下來,並且拍著胸脯向陳舒保證會準備好一桌最上等的席麵。翌日將近午時,靖水樓三樓名為“詩序”的雅間內高朋滿座,氣氛頗為熱烈。陳瀾鈺、霍真和賀瑰三位都指揮使沒有赴宴,並非這三人自矜身份,而是他們一大早便被召入宮中,至今還沒有出宮,顯然是天子有事要同他們商議,因此今日在場的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眾人齊飲門杯之後,新任盈澤軍都指揮使皇甫遇自己斟滿酒,然後望著陸沉笑道:“陸兄弟,酒量如何?”入京之前在鬆陽驛偶遇,靖州眾將鼓噪著較量酒量,被厲冰雪毫不客氣地打消念頭。如今大局已定,眾人升官封爵,合該慶祝之時,他們身為武將不能像那些讀書人一般禦街誇官,縱情豪飲總沒有問題。席間眾將都望著陸沉,他看著盞中清冽的酒液,坦然道:“我酒量一般,但是皇甫兄開口,我保證喝醉為止。”“爽快!”皇甫遇眉開眼笑,當即舉起酒盞說道:“愚兄先乾為敬!”滿滿一盞美酒被他一飲而儘,然後亮明杯底。陸沉不假思索地舉盞痛飲,他的動作沒有皇甫遇那般豪氣乾雲,相反喝得頗為仔細,幾乎沒有幾滴酒水從嘴邊漏出來。眾人轟然叫好,新任盈澤軍副指揮使劉引打趣道:“皇甫,這次你可被比下去了。”他是皇甫遇的老搭檔,兩人在沫陽路的戰事中配合默契,盈澤城能夠順利收複便是他們的首功。皇甫遇擦了擦唇邊的酒水,沒好氣地說道:“總比你默不作聲要強得多。”“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得敬陸兄弟一杯。”劉引順勢端起酒盞,對陸沉說道:“陸兄弟,我們軍中男兒不擅言辭,但我打心底裡佩服伱。這次要不是你出謀劃策,咱們兄弟們也沒辦法痛痛快快地打一仗。這杯酒我敬你,一切都在酒中!”陸沉這時多少琢磨出一點意味,這些剽悍武將好像不完全是衝著結交自己,怎麼有點奇怪的感覺?坐在他旁邊的厲冰雪今天沒有出言阻止,白皙的麵龐上掛著恬淡的笑意,安靜地望著眾人拚酒。那邊廂劉引咕嚕嚕將酒喝完,陸沉也隻好再度舉杯。劉引才剛剛放下杯子,坐在他右手邊的另一位靖州武將又開口道:“陸兄弟,咱們得喝一個。”此番邊軍武將入京,靖州七人淮州五人,除去被召見入宮的幾位大將和做壁上觀的厲冰雪之外,還有五位靖州將領,淮州這邊加上陸沉隻有三人。新任旬陽軍都指揮使蘇章見狀便提著酒壺加入戰場,豪爽地說道:“我說靖州的兄弟們,以多欺少可不是男兒所為,照這麼下去陸兄弟今天得躺著離開。這樣吧,咱們三對五,不醉不歸!”皇甫遇朗聲一笑,隨即望著厲冰雪說道:“大小姐,你站在哪邊?”公開場合下,這些靖州武將都會以軍職稱呼厲冰雪,但是此刻他稱之為大小姐,顯然是將陸沉和蘇章等人當做自己人看待。按理來說,厲冰雪毫無疑問應該站在皇甫遇等人一邊,所以這個問題便有些意思。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厲冰雪神態悠然,淡淡道:“你們比酒量,我不參與,等一會你們都喝醉了,我還得帶人將你們送回去。”皇甫遇臉上的笑容愈發真切,讚了一聲好,然後對旁邊的都尉王榕說道:“你和他們一邊,今兒咱們四對四,看誰先撐不住倒下。”一場轟轟烈烈的鬨酒就此開始。俗話說酒桌無父子,起初眾人還能維持表麵上的禮節,等到酒過三巡,雅間內登時大呼小叫宛如鬼哭狼嚎。如此嘈雜的環境中,厲冰雪依然保持著平靜的心態,偶爾端起酒盞小酌兩口,大部分時間都在看著旁邊的陸沉。她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不像是前十九年慣於風花雪月的富家公子,反而好像是從娘胎裡便帶著從軍之人的灑脫與從容。因為蘇章等人的加入,陸沉的壓力小了不少,先前連灌兩大盞酒險些讓他氣血翻湧。回首望見厲冰雪笑吟吟的麵龐,他便端起酒盞說道:“厲姑娘,我敬你一杯。”厲冰雪看了一眼自己僅剩一半的杯子,主動提壺斟滿,但是她才剛剛伸手握住酒壺,雅間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皇甫遇等人還在吆五喝六,那邊敲門聲便稍稍大了幾分。陸沉對厲冰雪歉意一笑,然後示意親兵將門打開。掌櫃李沫滿臉賠笑地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小廝,每人都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幾個酒壺。其他人見狀便暫時停下喧囂,陸沉看著李沫說道:“李掌櫃,莫非是我們動靜太大吵到了其他客人?”李沫連忙躬身,小心翼翼地說道:“陸都尉這是哪裡話,眾位都是於國有功的英雄豪傑,能來小店飲宴這是我等萬分的榮幸。要不是陸都尉不允許,小人甘願今日閉門歇業,隻為招待諸位將軍。”陸沉和厲冰雪對望一眼,心裡都有了幾分明悟。經過這段時間的醞釀和流傳,他們這些邊軍武將在京中都有了幾分名氣,這個李掌櫃如此說辭倒也沒什麼問題。然而陸沉的官職昨天才在大朝會上確定,李沫就已經及時改口,足以說明這家靖水樓在京中的關係很深。陸沉不動聲色地道:“李掌櫃客氣了,不知此番有何見教?”李沫的態度愈發恭敬:“小店的東家聽聞諸位將軍來此,特地命小人準備六壺珍藏的好酒,算是小店的一點心意,還請諸位將軍笑納。”眾人方才正在興頭上,氣氛熱烈又有趣,猛然被人打擾自是不悅,但是考慮到這是在京城,而且對方也是一片好意,皇甫遇等人便沒有發作,隻是淡漠地望著李沫,希望他識趣一點儘快離開。“你姓李?”厲冰雪忽然開口問道。“是的。”李沫不解何意,垂首應道。厲冰雪忽地哂笑一聲,陸沉也反應過來,看著李沫身後那些小廝端著的托盤,淡淡道:“貴東家的心意我們領了,酒水就不必了。我們雖然來自貧苦邊疆,倒也不至於連酒都買不起。”李沫微微一怔,神情略顯苦澀。皇甫遇和蘇章等人此刻也意識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當即冷笑道:“李掌櫃,陸都尉的話你聽不明白?帶著你的人趕緊離開,不要擾了我等的興致,否則我可懶得理會你背後的東家是何方神聖。”李沫駭然,正進退為難之時,雅間外麵響起一個冷漠的聲音:“這位將軍好大的口氣,如果他偏要放下這些酒,你還想拆了靖水樓不成?”話音尚未落地,幾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走進雅間。當先一人年約十七八歲,眉眼間貴氣盈盈,雖然隻是穿著普通的華服,但臉上滿是倨傲孤高之色,仿佛不將裡麵任何一人放在眼裡。跟著他後麵的那人便是李三郎李雲義,此刻他麵上帶著幾分謙卑,與上次陸沉在礬樓見到他的神態截然不同。另外兩名貴公子打扮的年輕男人麵色不善地望著室內這些邊軍武將。皇甫遇等人並未見過李雲義,但是從對方的儀容和氣度也能看出這些不速之客必然是權貴子弟,他們並未因此生出畏怯之意,反而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冷眼看著闖進來的幾人。陸沉第一眼看向李雲義,隨即望向走在他前麵的年輕人,心中很快便有了幾分猜測。李家在永嘉城可謂一人之下,大朝會上左相李道彥的影響力顯露無疑,而李雲義身為左相最疼愛的孫子,曆來在京城中橫行霸道。能讓他這般伏低做小,前方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不言自明。厲冰雪的反應很快證實他的猜測。她平靜地起身,腰杆依然挺直,抬手一禮道:“見過建王殿下。”建王李宗簡,天家第三子,據說頗受皇後疼愛。厲冰雪顯然是提醒其他人,不要禍從口出被對方抓到把柄。雖說這位建王管不到邊軍武將,天子也不容許他這麼做,但如果皇甫遇等人在喝酒之後口不擇言,說出一些犯忌諱的話,難免會惹來大麻煩。眾人按下心中的不爽,相繼見禮。李宗簡緩步走近,先對厲冰雪說道:“厲都尉不必多禮,父皇時常教導我們,厲家忠心耿耿為國效命,天家子弟務必要有敬重之心。”厲冰雪麵色淡淡,沒有多言。李宗簡不以為意,轉頭望著陸沉俊逸又帶著幾分酒色的麵龐,微眯雙眼道:“你就是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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