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來安府城。/br兩名中年男子策馬入城,周遭跟著數十名精乾剽悍的護衛。/br“銳士營六千人可謂淮州軍的菁華所在,要不是陛下金口玉言,單憑我一己之力恐怕沒辦法讓下麵那些虎將交人。”/br當先開口的人容貌雄偉,濃眉之下乃是一雙精光內蘊的虎目,寬闊的肩膀猶如大山一般厚重。/br他便是大齊崇安郡公、淮州大都督蕭望之。/br旁邊的中年男人身形發福,臉頰富態,聞言淡淡道:“郡公何必自謙,淮州軍各部大將哪裡有膽量違逆你的決定。”/br蕭望之灑然一笑,道:“這郡公二字從你口中說出來太彆扭了,我總覺得你是在諷刺我。”/br陸通看起來心情不太美麗,輕哼一聲以示默認。/br蕭望之自然不會動怒,見狀便繼續先前的話題道:“陛下一道聖旨,我便從各軍中抽調精銳,湊足馬步六千之數交給陸沉。銳士營的待遇在淮州軍中首屈一指,軍械、餉銀乃至日常夥食都是極高的標準,還將都督府藏著的幾千匹軍馬拿了過去。我跟伱說,這大半年來城內有一種傳言,說陸沉其實是我的親生兒子。”/br陸通不禁白眼道:“你少做夢。”/br話音甫落,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br今日他在蕭望之的陪同下,親往銳士營駐地轉了一圈,知道他所言非虛,淮州都督府對陸沉的支持可謂不遺餘力。/br想到這兒,他心中的火氣稍稍減退。/br蕭望之對這位老兄弟的脾氣知之甚詳,順著他的喜好說道:“靖州飛羽營名動天下,厲天潤的掌上明珠聲名斐然,將來淮州銳士營也能成為敵人畏懼的精銳雄師,我相信陸沉的能力和膽氣。要我說,你不能一直用老眼光看待自己的兒子,他不是蜷縮在你羽翼下的雞仔,而是注定會展翅翱翔的雄鷹。”/br“沉兒這孩子肯定是被你吹捧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所以才傻乎乎地在北邊替你賣命。”/br陸通沒好氣地說著,隨即搖頭道:“罷了,此事不必再提,反正木已成舟,我也改變不了什麼。”/br蕭望之哈哈一笑,悠然道:“你真當我不知道內情?分明是你想和林頡結為親家,暗戳戳地將林溪請到淮州,想方設法給他們創造相處的機會。既然你有這個想法,我身為你過命的兄弟,豈能不為你著想?就算偽燕沒有弄出招安那檔子事,我也會讓陸沉去寶台山走一趟。”/br陸通老臉一紅,批道:“胡說八道,我從來不會乾涉沉兒的婚姻大事。”/br蕭望之沒有乘勝追擊,笑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說,你高估了我對陸沉的影響力,低估了他帶兵的手腕。”/br眾人來到都督府大門前,蕭望之和陸通下馬步入府內,邊走邊來到後宅內書房。/br“我怎會不相信沉兒的能力,隻是七星幫實力有限,又處於偽燕腹心之地,南北皆有強敵大軍,局勢不容樂觀。即便沉兒能帶著他們取得一時的勝利,長久來看肯定難以持久。”/br陸通平心靜氣地說著,眉眼間泛起一抹沉肅之色。/br蕭望之坦然道:“我確實不敢保證陸沉絕對安全,但是退一萬步講,就算北地戰事不順,他身邊有林頡和尉遲歸這樣的頂尖高手,定然不會有什麼危險。”/br陸通聞言點了點頭,他終究不是蠻不講理的人。/br親兵奉茶之後便退了出去,兩人對麵而坐,蕭望之說道:“陸沉是淮州軍的都尉,不是七星幫的人,他不會在那裡一直待下去,所以你更不必擔心。隻要七星幫能夠挺過第一關,後麵的事情便會輕鬆許多。”/br陸通心中微動,輕聲道:“你準備對偽燕用兵?”/br他在世人眼中隻是一個擅於經營的商賈,但蕭望之肯定不會這般認為,當年楊光遠身邊的年輕人當中,陸通在兵事上的天分並不弱於其他人,尤其是對於大局的把握堪稱佼佼者。/br蕭望之飲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是必然,否則陛下增設江北四軍意義何在?我和厲天潤被封為郡公,麾下實力又得到擴充,不拿出一點戰績,陛下那邊也不好過。”/br陸通微微頷首,他對永嘉城裡的情況遠比陸沉更加了解。/br天子和江南世族屬於合作與鬥爭的複雜關係,很難用對錯二字簡單概括。/br大齊立國至今百六十年,對於江南各地的百姓仍舊有很大的影響力,正統二字並非虛言,因此江南世族無論如何也不能舍棄李家天子這個大義名分,這是李端能夠坐穩皇位並且逐漸掌控朝堂的基礎。/br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理念在衡江以南大行其道,絕大多數門閥權貴都不願意傾力支持北伐,薛南亭這樣的人實屬異類。/br直白一點說,北伐需要江南出錢出人,但是就算可以成功收複故土,對於南人而言並無明顯的好處,而且會帶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收複河洛城之後,永嘉還能不能保留京城的地位?/br收複故土、還於舊都,這是李端必須明確的基調,否則很難豎起北伐的大旗,但是這個口號對於江南權貴來說,不僅沒有吸引力,反而會極大地削弱他們對北伐的支持。/br去年歲尾,李端在籌謀多年後艱難地邁出第一步,增設江北四軍擴充邊軍實力,這距離他登基為帝已經過去整整十二年。/br如果蕭望之和厲天潤不能拿出成績向世人證明,可以預見李端在朝中的日子會很難過,那些觀望的人不會再繼續支持北伐之策。/br想到這兒,陸通緩緩道:“去年你對我提起讓沉兒去寶台山的時候,我便猜到你打算利用北地反抗勢力做文章。但是我覺得這件事難度很大,七星幫即便能組成義軍,滿打滿算不過幾千人,在山中還有一戰之力,出山時如何能撬動偽燕東陽路的守軍?”/br蕭望之從容地說道:“我這裡有幾個最新的消息,你且聽一聽。”/br陸通便道:“你說。”/br蕭望之道:“陸沉在河洛城逼死陳景堂,偽燕新任樞密副使郭言被貶謫,此事影響極其深遠,延緩了景朝順取偽燕的腳步,這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謀劃一戰。陳景堂和郭言先後卸職,軍中人心不穩,偽燕操練新兵的進程被迫停滯,因此這次他們隻能調集兩萬餘兵力進逼七星幫。關鍵在於,這一戰若是燕軍落敗,短時間內他們無法抽調老卒進山用兵。”/br“你的意思是,如果偽燕想要繼續對七星幫用兵,將會影響到東陽路等地的防務?”/br“沒錯。隻要陸沉帶著七星軍贏下來,偽燕便會勢成騎虎進退維穀。不解決七星幫這個腹心之患,境內就難保安定,而且北地綠林其他幫派肯定會有樣學樣,到那時將成燎原之勢。如果偽燕繼續對七星幫用兵,隻能抽調邊軍老卒,這就是我們的機會。”/br陸通沉吟道:“我擔心景朝會直接出手。”/br“他們已經出手了。”/br蕭望之神情平靜,悠然道:“這次進山對付七星幫的兩萬餘大軍中,便有慶聿恭麾下夏山軍的三千人。隻不過,即便這三千人葬身山野,慶聿恭也無法繼續抽調兵力複仇。”/br陸通不解地道:“為何?”/br蕭望之應道:“前幾日蘇雲青送來密報,言明景朝即將對趙國用兵。”/br陸通微微一怔,旋即沉聲道:“他們終於不打算等下去了。”/br蕭望之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感慨道:“其實這已經比我們預計得遲了些。當年趙國的鐵甲軍被景朝吃乾抹淨,我就一直在等著景朝吞掉趙國,沒想到會拖延這麼多年。按照我的估計,景朝這次肯定能吞並趙國,最多隻需要一年時間。”/br“一年……”/br陸通神色凝重,緩緩道:“這一年裡他們未必隻會對趙國下手,偽燕肯定也是他們的目標。”/br蕭望之頷首道:“所以方才我說陸沉功勞極大,陳景堂之死破壞了景朝的計劃,但是無論如何,景朝吞並趙國無人能阻,偽燕必然是下一個。在這一年裡,如果我們不能儘可能收複故土,將來就要直接麵對景朝大軍。”/br陸通想起先前談論的內容,便望著蕭望之說道:“你讓沉兒訓練七星軍,將敵人引進深山並且擊敗他們,然後迫使偽燕繼續用兵,趁東陽路守禦空虛時再動手?”/br“我不會低估敵人,他們應該能看清楚這一點,故而東陽路兵力空虛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br蕭望之微微一笑,輕聲道:“這就像是在猜謎。偽燕在猜我會不會出兵東陽路,我也要猜對方是不是在故布疑陣。”/br陸通望著他臉上淺淡的笑意,忽然間醒悟過來,道:“你打算故技重施?佯攻東陽路,實取沫陽路?不對——”/br沒等蕭望之回複,他便否決自己的猜測,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是一環套著一環的障眼法,你比當年要奸詐多了。”/br蕭望之頗為委屈地說道:“這你可罵錯人了,此策是你的寶貝兒子所提,我不過是稍作修改而已。”/br陸通懶得和他爭辯,笑道:“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br蕭望之麵露欣慰之色,點頭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難堪。其實主要是兩件事,右相前段時間派人傳信於我,朝廷這大半年終於做好糧草的籌備,但是運力不太足夠,希望陸家商號能在江北渡口協助。另外,我知道你在北邊有很多暗子,請你讓他們放些誘餌。”/br第一件事對於陸通而言很簡單,他考慮的是第二件事,思忖片刻後說道:“所謂誘餌,是指淮州軍表麵上衝著東陽路、實則打算和靖州軍配合收複沫陽路全境的假消息?”/br蕭望之讚道:“什麼都瞞不過你,這件事織經司也在做,但是如果有你的幫助,肯定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br談及正事,陸通乾脆地應道:“沒問題。”/br蕭望之笑道:“接下來隻需要等待北邊的結果,我相信陸沉初出茅廬這一戰肯定能贏得漂亮。”/br陸通垂首低眉,輕聲道:“我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回來。”/br(本章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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