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抬頭望著她,眼神中有了幾分憐惜,緩緩道:“但是你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厲冰雪微微偏頭,想了想說道:“我和兄長的路截然不同。他從小便沉靜內斂,腦筋也比我聰明,擅於洞察人心運籌帷幄,而我天生不愛紅妝,六七歲開始便跟在父親身邊,最喜歡看他的親兵們比武切磋。後來我開始習武,連父親請來的高手名師都誇我天賦出眾。等到年紀稍大一些,我就跟著父親的親衛出操巡視,那時候還沒有飛羽營。”
這是她第一次在陸沉麵前講述自己年幼的經曆。
“邊軍將士其實過得很苦,尤其是在最前線的同袍們,我見過他們麵對生離死彆也沒有流淚的時間,見過他們無數次血染疆場馬革裹屍,也曾見過父親數日數夜不得合眼,見過一個又一個厲家男兒與敵人拚死到底寸步不讓。你可知道,從先帝朝開始一直到如今,三十年裡有多少厲家男兒為國捐軀?”
厲冰雪眼中多了幾分蒼涼之色。
陸沉站起身來,神情凝重地搖頭。
厲冰雪一字字道:“七十六人。”
陸沉麵露敬畏之色。
厲冰雪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你大概不知道,陛下早在很多年前便強行要求我的父親,不準他讓我的兄長上陣殺敵,因為陛下不想看到厲家絕後。但是,厲家已經犧牲了那麼多人,後輩豈能畏縮不前?恰好我的武學天賦遠勝兄長,於是在十五歲那年,我對父親說,我要披掛上陣。”
這一刻她的目光堅毅而又決然。
陸沉認真地說道:“我保證,北伐必將成功。”
厲冰雪定定地望著他,燦然一笑,輕聲道:“不許失約。”
“絕不。”
陸沉沒有長篇大論慷慨激昂,但是厲冰雪很了解他的性情,這兩個字便意味著無論前路多麼坎坷,他都會拚儘一切傾其所有做到。
厲冰雪臉上的笑容愈發明豔,似是徹底放下心中的糾葛,話鋒一轉道:“如今京中大局已定,陛下將京軍大權悉數收回,你不日也要遠赴沙州公乾,想來是到了該告彆的時候。”
陸沉問道:“你要回靖州?”
“嗯。”
厲冰雪應了一聲,繼而道:“如果景軍有南下的打算,秋冬兩季是最合適的時節。雖說他們最大的可能是針對定州,但也不排除對方故布疑陣襲擾靖州。飛羽營不止是戰場上破陣殺敵的利器,還是靖州軍十餘萬同袍的眼睛和耳朵,不能長時間離開邊境。再者,我有些擔心父親的身體,縱有薛老神醫精心照顧,可是秋冬季節對於病人來說有些難熬。”
陸沉問道:“何日啟程?我和林溪去送你。”
厲冰雪灑脫地說道:“不必。”
陸沉點了點頭,既然話已說清,確實不必徒增糾纏。
便在這時,厲冰雪忽地說道:“陸沉,我有一個問題。”
看著她臉上有些罕見的遲疑之色,陸沉猛然之間猜到這個問題是什麼,於是他認真地說道:“我能回答。”
厲冰雪便道:“我想聽到你的答案。”
一時間,仿佛無數回憶湧入陸沉的腦海。
廣陵城外的驚鴻一瞥,西柳巷中的命懸一線,白馬渡邊的紅衣白雪,雷澤平原的疾馳如風。
雷聲、雨聲、笑聲、廝殺聲,交彙成一曲慷慨長歌,見證著他們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他望著厲冰雪的雙眼,輕聲道:“我知你心,我心亦如是。”
厲冰雪走上前來,陸沉伸開雙手將她擁入懷中。
默然無言。
良久。
厲冰雪抬起頭,微微踮起腳尖,在陸沉唇上輕輕一觸。
隨即鬆開手,後退兩步。
她微笑道:“來日戰場之上,我們再相見。”
“好。”
陸沉臉上終於浮現一抹笑意。
就此告彆。
厲冰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好似夜空的星辰。
熠熠生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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