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忠孝二字,或許有這方麵的影響,但充其量隻是很小一部分。
“好好活著,不要像你大哥那樣。”
李宗簡心中一震,他望著中年男人瘦削的臉頰,忽然間意識到曾經頂天立地的父皇,竟然已經如此虛弱。
跟在天子身後的是滿臉關切的大太監呂師周,然後便是讓李宗簡刻骨銘心的山陽侯陸沉。
李端語調淡淡,看了一眼這個略顯逼仄的庭院,以及李宗簡身後的乾柴堆,雙眼微眯道:“自食其力倒也不是壞事。”
李端自嘲一笑,輕歎道:“你在很多方麵都不像朕,唯有一點像極了朕,那就是固執到了極點。隻不過朕是將固執用在正事上,無時無刻不想著大齊能夠還於舊都,而你是一心盯著宮中那把椅子。不論你表現得如何乖巧溫順,隻要你看到一絲機會,你都會立刻鏟除攔在你身前的所有人。”
如今見他熟練地拉開一張椅子,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帕子擦拭幾遍,然後才請李端入座,可知他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生活。
李端端起茶盞,意興闌珊地喝了一口,繼而道:“你賭對了,朕不會殺你,因為朕也隻是一個俗人,一個俗之又俗、妄念天家也有親情的糊塗人。”
李端撐著扶手站起來,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幼子,輕聲道:“朕今日來是親口告訴你,往後餘生不要再有他念,太子肯定會留你一條性命。如若不然,當你生出那種心思、踏出逾越一步的時候,朕安排的人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角落裡便已經出現一大摞柴火。
一念及此,李宗簡隻覺得心底湧起強烈的傷感,於是叩首道:“多謝父皇。”
李宗簡默然不語。
“是,父皇。”
太子搖搖頭,輕聲道:“父皇來看你了。”
“朕不能來?”
他將冒著熱氣的茶碗放下,指著旁邊的凳子說道:“坐。”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將斧頭放下,畢恭畢敬地大禮參拜道:“臣拜見太子殿下!”
他下意識地吞咽著唾沫,轉頭望去,隻見天子身著常服緩步邁入,與半年前相比明顯瘦了不少,臉色瞧著也不太好。
李端向屋內走去,李宗簡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所以大皇子和二皇子縱然有缺點,本質上並未走偏,這得益於李端當年對他們的教導。
對於李宗簡的回答,李端其實壓根不信,這個幼子之所以拒絕寧元福等人的邀請,主要是因為他能看出來那些人毫無勝算可言。
李宗簡麵色微白,顫聲道:“父皇,兒臣不想死。”
年輕人便是被褫奪親王之爵的三皇子李宗簡,他如今的爵位是宗室之中最低等的奉國中尉。
李宗簡連忙解釋道:“父皇,兒臣的衣食起居沒有受到任何苛待,隻是兒臣想活動活動身體,所以主動跟這裡管事的人商量,有些活計兒臣可以自己做。”
雖然李端沒有說得很透徹,但是以李宗簡對他的了解,除非是已經感知到生命的流逝無可扭轉,否則他絕對不會表露出這種難以言說的垂暮之氣。
李端摩挲著茶盞,緩緩道:“朕在今日來秋山巷之前,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找個由頭殺了你。讓你活下去,將來未必不會變成大齊的隱患,但是前麵的事情已經了結,這段時間你表現得很溫順,強行殺你似乎是不教而誅。世人常說虎毒不食子,也有人說天家無親情,你覺得朕應該相信哪句話?”
“起來吧。”
李端忽地笑了起來。
李端似乎很清楚這個幼子的想法,平靜地問道:“那一晚為何要拒絕寧元福?”
一股憤懣和悲涼的情緒填滿李宗簡的內心。
年輕人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
李端抬眼望著他,沉默了一段時間。
李端定定地看著他,道:“不想死?”
李端麵無表情地說道:“你明知道她不希望看到你對老大動手,也不希望你將許家拖進深淵,但你依然栽贓嫁禍給老大,又讓許家的人去刺殺陸沉。現在許家已經連富貴都守不住,死了很多人,這是他們插手朝局必須付出的代價,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原本這種絕望的情緒會一直籠罩著他,直到今日父皇的突然到來,讓他忍不住生出一絲絲希冀。
李端低頭望去,茶葉很普通,和宮中的貢品相比猶如雲泥之彆,頂多隻是多了一些澀味而已,毫無清香可言。
這十年裡他既要和江南世族周旋,又要扶持邊軍應對強敵,還要在不驚動門閥的前提下發展屬於自己的心腹力量,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絞儘腦汁,他的身體也是因為這種極度操勞慢慢被拖垮。
很多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李宗簡轉身跪行數步,臉上浮現一抹哀色。
“兒臣恭送父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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