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陛下,臣……”
陸沉欲言又止,這在他身上是很少見的情況。
這般遲疑,自然是因為他手中的奏章裡,厲天潤將江北的局勢分析得十分透徹,比之他方才所言更加詳細,同時還提出一個非常周全的作戰方略。
他很清楚厲天潤的病情,薛懷義之前明確告訴過他,厲天潤體內的病灶已經無法根治,最多隻有一兩年的壽命。
陸沉不敢在厲冰雪麵前提及此事,同時也希望薛老神醫能夠找到治病的法子,但是按照厲天潤在這封奏章裡陳述的策略,江北大局隻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頭,而且他必須承受住慶聿恭帶來的高壓,這對他的身體來說毫無疑問是極大的摧殘。
理智告訴他,相較於他設想的壯士斷臂之策,用定州的廣袤疆域換取戰略上的優勢,厲天潤的方略顯然更好。
陸沉顫聲道:“陛下……”
陸沉應道:“謝陛下賜座。”
陸沉一怔。
李端微微搖頭,隨即徐徐道:“不過相較於厲天潤拋出的誘餌,朕覺得景國皇帝和慶聿恭肯定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陸沉下意識地勸諫道:“陛下,如今天寒地凍,您身體尚未康複,萬一去外麵偶染風寒,臣如何擔待得起?請陛下看在臣的肩膀如此瘦弱的份上,暫且不要出去,等春暖花開之時再賞玩也不遲。”
陸沉看見了一個和往日稍有不同的天子。
但是從感情上來說,厲天潤雖然不像蕭望之那般,給了陸沉無微不至甚至超過自家親生兒子的照顧,卻也教會陸沉很多非常有用的道理,對於他在軍事上的風格形成起到很大的影響。
李道彥和韓靈符,陸沉心中浮現這兩位老者的麵龐,不由得生出一陣感慨。
李端繼續說道:“南逃路上無比狼狽,最艱難的時候我身邊隻有兩名忠仆。然而這不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些死在景軍鐵騎屠刀下的大齊百姓,那些曝屍荒野無人在意的累累白骨,那些為了活命、為了換取一塊餅就賣兒鬻女的苦命人。”
聽到這番話,陸沉隻覺無比心酸,低下頭說道:“那臣就陪陛下出去轉轉。”
陸沉不斷提醒內監們走慢一些走穩一些。
“每思及此,我便輾轉難眠。”
這一刻他的聲音無比低沉黯然。
總而言之,讓陸沉讚成這封奏章裡的請求,確實是一件極其為難的事情。
他先前已經讀過這封奏章,自然知道奏章裡的內容,也明白陸沉為何會陷入糾結。
李端神情溫和,此刻看著他的目光格外親切,繼續說道:“朕當然不會玩詐死之類的把戲,朕乃大齊天子,豈能拿天家的信譽當做兒戲?隻是…陸沉,朕真的活不了多久了,與其躺在床上掙紮求生,不如趁這個機會給北邊的敵人設一個局。”
陸沉安靜地聽著,其實他也很好奇這位君王的過往。
“做一個閒散皇子沒什麼不好,吃喝不愁,榮華富貴,又沒有賑濟蒼生的壓力。那時候我曾經想過,或許這輩子就這樣了,生前渾渾噩噩,死後不值一提。”
“是,父皇。”
片刻過後,陸沉冷靜地說道:“陛下之意,厲大都督率軍出戰可能也在慶聿恭的預料之內?”
“那時候幸好許家頗有財力,我那位嶽丈四下活動,終於給我換來一個出京的機會,以巡視現今定州地區災情的名義離開河洛。我在定州殺了一批貪官汙吏,懲治了一批不法商賈,但是這對大齊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元康十一年,景軍攻破河洛,同時派軍到定州追殺我這個漏網之魚。於是我一路南逃,從定州到淮州,又從淮州渡江南下,先是去了忻州,然後往道州、賀州、湖州跑了一圈,最後終於在永嘉城停下腳步,因為我在這裡見到了左相和荊國公。”
李端的臉色和緩稍許,緩緩道:“十四年來朕一直告誡自己,要謹記先皇的教訓,如今看來,朕做得還算湊合?”
“這些是我親眼所見的慘狀,還有很多我不曾親曆的悲劇,比如景軍在江北大地製造的數十次屠城之舉。景廉人確實殘忍暴戾,然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不是他們,而是掌握著至高無上權柄的李氏皇族。”
“朕不能確定。”
“能夠得到你這個評價,朕還是很開心的。”
李端微微頷首,但是沒有直接給出答複,轉頭說道:“太子去中書做事吧。”
“先皇在時,我從小到大都入不了他的眼。莫說被立為太子的二哥,其他幾位兄長的地位也遠在我之上。我還記得那是元康二年,老大剛剛出生,我興高采烈地入宮求見,想著讓先皇也高興高興,結果卻吃了一個閉門羹。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知道自己在河洛城裡隻是一個無關輕重的閒散皇子。”
禦花園內有賞月亭,建於一處緩坡之上,乃園內地勢最高處,可覽四麵風景。亭外隻有南邊有一條碎石子漫成的小路,其餘三麵皆種著奇花異草。若是春暖花開之際,在此便能看到百花綻放,如入畫中。
李端微笑道:“你說,在北邊那兩位人傑看來,大齊皇帝駕崩的影響是不是更大?說不定大齊邊軍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會立刻軍心渙散,在戰場上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