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慶聿懷瑾來說,皇宮遠遠不像世人眼中那般神秘。/br她在四五歲的時候就經常入宮,不論先帝還是當今天子,對她就像親生女兒一般親切。等到再大一些,她就能和一眾年紀相差不大的皇子們玩耍,這是慶聿忠望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br不過這一年來除了景帝召見之外,她基本不曾主動入宮求見。/br“以前你在大都的時候,隔三差五就會來含元殿看望本宮,如今卻是幾個月都不肯踏足,非得本宮派人去請,你才肯過來一趟。”/br富麗堂皇的含元殿內,一位雍容華貴、眼角含笑的宮裝婦人牽著慶聿懷瑾的手,雖然言辭帶著幾分埋怨,表情卻極為寵溺。/br她就是當今大景天子的正宮皇後徹木袞南女,太子納蘭、三皇子烏岩、四皇子海哥的生母。/br雖已年過四旬,這位皇後娘娘依然保養得極好,她本就出身於大家族,當年亦是景廉族首屈一指的美人。/br韶華逝去,容顏未改,反倒多了幾分成熟韻致。/br慶聿懷瑾賠笑道:“娘娘恕罪,懷瑾並非有意如此,隻是近來南邊戰事焦灼,爹爹和兄長都在戰場上,娘親頗為擔心,因此我隻好留在家中照顧她。另外懷瑾也想靜下心思量戰局的細節,說不定能給前線的勇士們一點幫助。”/br見慶聿懷瑾沉默著,皇後親切地說道:“你和太子從小一塊長大,你應當知道他性情忠厚又寬仁溫和,對你素來尊重照顧——”/br“打仗是他們男人的事情,你又何必操心?”/br她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慶聿懷瑾反倒不好直接拒絕,否則就是目無尊長,完全不把這位皇後娘娘當回事。/br皇後輕輕拍拍她的手背,拉著她到榻邊坐下,柔聲道:“我們女人最重要的便是相夫教子,將家裡打理得妥妥當當,讓男人在外沒有後顧之憂。”/br慶聿懷瑾略顯尷尬地說道:“娘娘,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br皇後掩嘴而笑,微微搖頭道:“傻孩子,成婚又不是朝夕之間的事情,就算你想晚兩年嫁人,難道不該現在就挑選中意的男子?總不能到時候隨便找個人嫁了,就算你自己願意,常山郡王也不會同意,陛下和本宮更不會同意。”/br卓特氏亦是景廉族大部,而且還是少數沒有站隊輝羅氏、繼而和慶聿氏作對的勢力之一。/br慶聿懷瑾對皇後很了解,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對天子百依百順,如果沒有天子的暗示,她絕對不會主動插手自己的婚姻大事。/br慶聿懷瑾默然不語。/br一念及此,她謹慎又明確地說道:“娘娘,我覺得再過兩年也沒事。”/br慶聿懷瑾大抵已經猜到對方的心思,不過仍舊乖巧地應道:“娘娘請說。”/br皇後倒也知道這位郡王之女的性情和過往,沒有非逼著她給出一個答複,繼續說道:“雖說你不是本宮的女兒,但也可以算是本宮看著你長大,在本宮心裡你和那幾個丫頭沒有區彆。今兒沒有外人,本宮有幾句心裡話想對你說。”/br“好,那就不提。”/br皇後語調溫和,但是態度比她更加堅決,依舊微笑道:“說實話,若是讓你嫁給其他家的子弟,陛下和本宮確實不放心,畢竟你從小就沒有受過半點委屈。本宮思來想去,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既可以照顧到你們慶聿氏的體麵,又能讓你像以前一樣稱心如意。”/br皇後寵溺地望著她,又道:“你和本宮說說,究竟有沒有看中的男子?若有,本宮便替你做主,想來常山郡王也會給本宮這個麵子。”/br皇後微笑道:“你如今已是雙十年華,論理是該找門親事了。不過本宮知道,伱是常山郡王的掌上明珠,他不希望你太早離家,我們景廉人也沒有齊人那些繁瑣的規矩,遲一些便遲一些。隻不過,可不能繼續往下拖了呢。”/br“嫁了人一樣可以孝敬。”/br皇後見狀便握著她的手掌,感慨道:“不過本宮也知道,你這孩子素來心氣高眼界更高,尋常子弟豈能入你的眼?這些年也不是沒人想要你變成他家的兒媳婦,本宮這裡就有很多人來探口風,但是最終也都不了了之。本宮聽說,卓特家的老三私下裡找過你,結果被你揍了一頓?”/br這一次她十分誠懇地說道:“娘娘,我現在不想嫁人,隻想待在家裡好生孝敬爹娘。”/br慶聿懷瑾雖然在陸沉手下吃過好幾次虧,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是並未丟失她被慶聿恭言傳身教的政治敏感性,很快便意識到皇後真正的意圖。/br慶聿懷瑾麵色如常,心中卻是不以為然。/br不等她說完,慶聿懷瑾便笑道:“娘娘,太子殿下早就娶親了。”/br皇後道:“雖是如此,他終究是大景太子,是陛下選定的繼承人,所以並不存在妻妾之彆。本宮的意思是先委屈你做太子的側妃,等將來入宮便可升皇貴妃。表麵上你比現在的太子妃低了一頭,可是有你父親和慶聿氏的支撐,你將來在後宮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懷瑾,本宮是一心為你著想,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本宮的好意。”/br慶聿懷瑾委實沒有想到皇後會如此直接。/br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隨即判斷出天子這樣安排的用意:讓她嫁給太子做側妃,一方麵可以表示天子對慶聿氏的器重,另一方麵則是為將來埋下伏手——外戚能否繼續執掌南院軍權,天子既可以視而不見,也有足夠的理由逼迫慶聿氏讓出一部分軍權。/br與此同時,也能杜絕她嫁給其他大族的可能,避免慶聿氏通過聯姻進一步壯大勢力。/br“娘娘,我——”/br這一次輪到皇後打斷她的話,她溫婉地笑道:“本宮知道你一時半會腦子有些亂,不著急,回去好好想一想。”/br慶聿懷瑾垂首道:“是。”/br皇後又叮囑道:“今兒是我們娘兒倆私下裡說點知心話,暫且不要讓外人知道。”/br慶聿懷瑾起身應道:“是,娘娘。”/br旋即行禮告辭。/br皇後望著她窈窕的身影,唇邊泛起一抹淺淡的笑意。/br平心而論,她對慶聿懷瑾的喜愛沒有摻假,再者慶聿懷瑾一旦成為太子的側妃,有慶聿氏的支持,太子的地位隻會更加穩固,宮裡那幾個受寵的妃子隻能早早死心。/br這也是她在聽到景帝的指示之後,無比熱切促成此事的根源。/br慶聿懷瑾大抵能夠猜到這位皇後娘娘的想法,她麵色淡然地走出皇宮,在宮外等候的王府親衛們立刻迎上來。/br她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回頭看了一眼巍峨雄偉的宮城,然後拽緊韁繩策馬而去。/br大都寬闊平整的街道上,數十騎快速奔馳,蹄聲似悶雷,與這冬日陰沉的天氣十分相稱。/br街上行人連忙避讓,縱然是那些貴胄子弟,在看清馬上女子的清冷容顏之後,也知趣地將快到嘴邊的叱罵吞了回去。/br這位郡主殿下可是連皇子們都不敢得罪,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普通權貴?/br要知道早年間慶聿懷瑾在大都可謂恣意縱橫,偏偏她武功又極高,不隻是靠家世背景壓人,很多被她揍過的權貴子弟連報複的念頭都不敢有,畢竟被一個女子當街暴揍已經很丟人了。/br這兩年慶聿懷瑾已經極少在街上閒逛,今日這般反常的舉動自然引來不少人的好奇,一時間城內各路貴胄議論紛紛。/br慶聿懷瑾將這些事情全部拋之腦後,她策馬不斷提速,徑直從大都南門而出,一口氣跑出十餘裡遠。/br王府親衛們麵麵相覷,既不敢上前詢問,也不敢隨意離去,隻能老老實實跟在後麵。/br及至來到一座小山附近,慶聿懷瑾一躍下馬,孤身朝山坡上走去。/br她來到高處站定,望著南方遼闊又陰霾密布的天空,精致如畫的眉眼泛起幾分沉鬱之氣。/br皇後所言便是天子之意,而天子的旨意無人能抗拒——連她父親都不行,畢竟這樁婚事對於慶聿氏來說並非折辱,反而是一反常態的器重,至少在外人眼中會是如此。假如慶聿恭抗旨,無論他的態度怎樣委婉謙卑,景帝一句話就能讓他進退兩難。/br“愛卿百般退卻,莫非是看不上朕的太子?”/br而且以慶聿懷瑾對自己父親的了解,他基本不會拒絕這道旨意。/br慶聿懷瑾從不懷疑父親對自己的疼愛,但是在他心裡有件事更加重要,那就是整個慶聿氏的安危,為此他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棄。/br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心中的鬱卒沒有得到絲毫緩解。/br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己是隨心所欲的天之驕女,等到長大之後,經曆過那些失敗,承受過在河洛城被俘虜的屈辱,及至今日體會到那種濃濃的無力感,她才知道這人間最真實的模樣。/br她當然不願意嫁給太子。/br沒有緣由,僅是不願。/br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br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而自嘲一笑,輕聲自語道:“慶聿懷瑾,你有什麼資格自怨自艾?這世上比你命苦的女子不知凡幾,至少你比她們多享受了二十年無憂無慮的榮華富貴。”/br“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像一個無能的怨婦。”/br“與其在這裡傷春悲秋,不如想一想你究竟能做什麼。”/br一念及此,她腦海中忽地浮現一個名字。/br冷靜下來之後,慶聿懷瑾轉身向下走去,目光清冷沉靜。/br王府親衛們依舊一片茫然,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在他們的思維中,自家郡主絕對不會在宮裡受委屈。/br隻有極少數人發現幾分不同尋常,郡主殿下仿佛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變了。/br慶聿懷瑾翻身上馬,語調平淡。/br“回家。”/br(本章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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