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忠心乃人臣之根本。”
陸沉聽到這個回答,淡淡一笑道:“我還想多問一句,倘若許大人侍奉的是一位昏君,那麼你覺得忠心二字重要,還是黎民蒼生的生存更重要?”
許佐默然。
陸沉此問顯然不是無的放矢。
對於存在了十餘年的偽燕朝廷,江北百姓的觀感很複雜,那些景國的鷹犬對他們確實不好,可若是和當初那位險些葬送大齊國祚的皇帝相比,偽燕朝廷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他們還能活下來,雖說有些艱難,總好過二十年前那種民不聊生遍地哀鴻的景象。
良久過後,許佐極其艱難地說道:“自然是黎民蒼生更重要。”
陸沉雙眼微眯,他能感覺到許佐內心的糾結和掙紮,好在這個回答讓他很欣慰。
他舉起茶盞,微笑道:“或許我和許大人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有分歧,至少在這件事是同路人,就讓我以茶代酒,敬許大人一杯。”
許佐飲了一口,麵上浮現幾分茫然,不知道陸沉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陸沉起身為兩人添茶,徐徐道:“方才許大人請求我不吝援手,可見你對我還不算了解。關於用兵之道,我從來不會等到事情已經發生再去想法子,那不是我的風格。”
許佐心中一震,他當然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喃喃道:“可是郡公方才也說了,景國皇帝此番很可能是在誘你入局。”
陸沉回身坐下,微微挑眉道:“布局而已,他能做我也能做,不過就是比誰想得更深一層。景帝之局大概在他的太子死後才開始籌謀,後麵所謂內亂半真半假,無非是想引誘我軍主動進攻。雖然我的局可能不及對方精妙,但是在很久之前便已開始謀劃,原本想用在將來北伐的關鍵時刻,如今也隻好提前收網。”
許佐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沒有去打探陸沉的秘密,鄭重地問道:“不知郡公需要下官做什麼?”
陸沉笑道:“倘若事後陛下怪我自作主張,還請許大人替我美言幾句。”
“郡公這是哪裡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著想,誰能因此怪罪於你?”
許佐知道陸沉擔憂何事,正色道:“將來朝廷若問及此事,許某自會一力承擔,便說是下官懇請郡公出兵,郡公隻有功勞沒有過錯,即便在戰場上出現了紕漏,那也是下官的責任。”
陸沉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忽然覺得這個中年文臣有些可愛。
他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微笑道:“許大人,你的肩膀雖不瘦弱,卻也沒辦法將所有事情扛起來。真要像你那樣說,恐怕很快就有一頂大帽子扣在你頭上。你也不想一想,你身為刺史居然能驅使我這個大都督,這在朝中諸公看來是何其恐怖的事情?說我們狼狽為奸倒也罷了,就怕有人說你心懷不軌。”
許佐深吸一口氣,一字字道:“許某問心無愧。”
“我知道許大人是有擔當的正人君子,不過——”
陸沉稍稍停頓,坦然道:“有些事情和你無關,說出去彆人也不會信。朝中君臣現在都在期待西路軍最終的捷報,或許他們會說我是貪婪搶功,亦或是說我擅做主張,這些都不重要。定州軍的一應行動都是我這個大都督做出的決定,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許大人,有擔當是件好事,但也不必將所有問題都歸結到自己身上。你還是留著有用之身,為大齊的黎民蒼生操勞,我覺得這樣更好。”
聽完這番話,許佐不禁大為觸動。
陸沉又道:“當然,我希望許大人可以做好大軍的後勤供給,不要讓前線的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
許佐果決地說道:“請郡公放心,下官保證不會出現任何差錯,否則願受軍法從事。”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陸沉眼中浮現幾許銳利之意,緩緩道:“我已經調兵遣將,後日便會北上。”
得到這個明確的回複,許佐心中百折千回。
他望著麵前這個年輕人俊逸沉穩的臉龐,忽地站起來躬身一禮。
陸沉起身將他扶起來,微笑道:“許大人這是何必?”
許佐稍稍沉默,而後說道:“不瞞郡公,在陛下命我接任定州刺史的時候,我心中曾經有過疑慮,因為陛下的忌憚總不會是無緣無故,或許是郡公和當年相比有了變化。如今我才知道,郡公一如當初,依舊是那個為大齊百姓奔波不休的英傑。”
“郡公雖然年輕,卻有經世濟民的抱負,枉我一生自詡辨人忠奸,卻懷疑過郡公的品格,這是何其愚蠢的行徑。”
“先賢曾雲,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許某慚愧,往後定當以郡公為表率。”
“請受許某一拜。”
許佐再度躬身,神情無比鄭重。
陸沉這一次沒有拒絕,他低下頭還了一禮。
從這一刻開始,他知道往後定州兩府已經合為一體。
不再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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