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淡然一笑,從容地說道:“老相爺,我總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還好你沒埋怨老朽多管閒事,咳咳——”
李道彥抬手撫胸,待身體平複下來,又道:“你上次登門是六天前,今日來得這麼匆忙,想必是你那些徒子徒孫已經有了發現?”
“瞞不過老相爺慧眼如炬。”
秦正並未否認,隨即拋出第一個消息:“呂師周死了。”
李道彥雙眼微微眯著,緩緩道:“終於死了。”
在先帝當朝的十五年裡,呂師周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名字。
大齊皇宮裡的內監基本沒有權勢可言,但呂師周乃是先帝南渡時身邊僅有的幾名忠心仆從之一,後來順理成章地成為內侍省少監,可謂經曆了那十五年裡所有的風風雨雨,一直忠心不改地陪伴著先帝。
李宗本登基後,呂師周主動請求去皇陵為先帝守陵,李宗本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聽到這樣一個忠仆的死訊,李道彥所說的四個字似乎顯得有些刻薄。
秦正並無異樣的反應,仿佛在講述一個普通又尋常的故事:“呂師周在皇陵不到兩年的時間裡,變得愈發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時候,從來不和旁人交流,隻是儘心儘責地守陵。九天前的晚上,他或許是過於思念先帝,破天荒地飲了一壇酒,半醉半醒之間外出,一不小心從高處跌落,次日清晨才被人發現屍首。”
“走的時候沒有受苦,是件好事。”
李道彥輕聲一歎,繼而道:“前些天家中管事回報,他輾轉找到當初京城叛亂中一位將領的親信,此人當夜趁著混亂逃出京城,一口氣跑到盧州境內。根據此人口述,在叛亂爆發之前的某一天,他的將主私下與韓忠傑的次子見過一麵。叛亂當夜,這員武將便負責看管大皇子。”
秦正目光微冷,他這裡也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徐徐清風之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勾勒出那場叛亂的全貌。
一邊是先帝想要請君入甕,另一邊是王晏和郭從義等人打算鋌而走險,還有不少人渾水摸魚,韓忠傑便是其中之一。
換句話說,若非韓忠傑在裡麵橫插一腳,大皇子未必會陷入那種必死之地。
秦正飲了一口香茗,緩緩道:“大殿下當夜被王妃的親弟弟嚴學錦誆騙出府,因而中了埋伏。嚴學錦已死,不過他身邊的一個親隨成了漏網之魚,我的人費儘手段找到他並且撬開他的嘴。據他交待,嚴學錦爛賭成性,早就被苑玉吉控製,所以才會配合王晏,置大殿下於死地。”
兩人對視一眼。
李道彥搖了搖頭,輕聲道:“你說,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秦正道:“當時李宗簡雖然徹底失去爭儲的希望,但是大殿下還在,他畢竟是皇家嫡長子。如果大殿下一直活著,對於天子來說始終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剛好王晏等人需要一個擋箭牌,天子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事後回想,大殿下的死對先帝來說打擊太大,加重了先帝的病情,這已經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李道彥沉默片刻,一字字道:“你真能說服自己相信僅僅如此嗎?”
這一刻秦正的眼神鋒利如刀,卻又漸漸化作一片虛無,悲惘道:“又能如何?”
他們這仿佛打啞謎一般的對話直指一個血淋淋的真相。
已知大皇子的死和李宗本脫不開關係,他這樣做是出於穩固自己儲君身份的目的,然後間接加速先帝的死亡,但他真的隻做了這件事嗎?
先帝的病,究竟和他有沒有關聯?
李道彥想弄清楚這個問題。
然而秦正的反問也很直白,如果真的查證此事,大齊將何去何從?
是讓生性狠毒殺人無數的李宗簡從階下囚變成大齊天子,還是讓年僅四歲的延寧郡王李道明登基?
且不說他們有沒有能力行廢立之事,關鍵在於廢掉李宗本,卻又讓誰繼位?
現今的大齊或許不算風雨飄搖,但也是內憂外患局勢艱難,李宗本縱然比不上先帝的一根毫毛,至少能維持住中樞和邊軍的現狀,至少能讓朝廷正常運轉。
所謂破而後立,前提是要有人能發揮出扛鼎之責。
這兩人一生中不知經曆過多少曲折坎坷,再困難也能冷靜應對,眼下卻不約而同地陷入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悲痛和沉鬱。
秦正忽地說道:“除了老相爺和我的人手之外,還有一批人在暗中小心翼翼地調查當初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李道彥滄桑的眼神裡泛起一抹欣慰的感傷。
雖然秦正沒有明言,老人心裡已經冒出“陸沉”這個名字。
他抬眼望著上方,輕聲道:“陛下,你沒有看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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