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霽認了命,甫一出現在花苑內,便察覺到投在自己身上的各路目光。
他向母親與幾位夫人請安,彼此寒暄過,夫人們心照不宣,由著小輩自行賞花。
姻緣大事,還得孩子們自己中意才是。
謝明霽對此興趣缺缺,不過是因母親數次叮囑,才不得不來這一趟罷了。
秦氏手中折了枝梅花,原本暗暗留心著姍兒的機會,侍女來稟道:“夫人,三姑娘到了。”
她心中微有不悅,但既是自家府上的席宴,三姑娘一麵未露也不合待客之道。
秦氏勉強撐起一張笑臉,頷首示意丫鬟請人過來,又對幾位夫人道:“我家的三姑娘,今日正好也見見。”
在座的夫人們多少聽聞過容府接回了一位三小姐,一時不免好奇。
謝明霽無可無不可,他閒來無事,偶然向那梅花樹下款步而來的女郎投去一眼時,幾乎是立時怔在了原處。
女郎一襲粉霞色撒花珠緞錦裙,如雲的墨發挽作飛仙髻,綴上幾支暖玉發釵。晶瑩剔透的玉質,襯出一張傾城容顏。
宣國公夫人心中暗暗點頭,當真是個極標誌的美人。單論容貌,放眼京中出挑的女孩兒,無一人能與之相較。
待得她近前,盈盈對幾位長輩一禮,禮數分毫不差。
宣國公夫人轉頭,難得地見自家兒子這般怔愣神色。
她有意牽線:“這便是璿兒吧?”
秦氏笑道:“正是。”
容璿福了福:“姨母萬安。”
她落落大方,含了兩分恰到好處的笑意。
謝夫人笑著對兒子道:“你三表妹近日才歸家,還不來認一認?”
容璿順著對謝明霽一禮,依言喚道:“表兄。”
一聲“清悅”的表兄,堪堪叫謝世子回神。
他望去時,精準無誤地在容璿眸中看到了一抹戲謔。
謝明霽:“……”
他很快笑了笑,回道:“表妹安好。”
……
花苑一角,清靜些的竹凝亭外,向萍與國公府的侍從遙遙守著。
“能認出我麼?”
風吹落幾瓣梅花,女郎芙蓉似的麵龐清靈絕俗。
好半晌,謝世子的心才落回實處。
他搖頭:“若非曾朝夕相處過,很難。”
容璿安了心:“那便好。”
她亦不想身份受人糾纏,平添麻煩。
“外頭現在什麼消息?”
容璿開口,寧遠伯府久不參與朝事,她又身處後宅,半點有用的消息都聽不著。
謝明霽道:“首輔久病,陛下特命太醫入陳府看診。”
仁宗如何厚待陳家,滿朝文武心中皆有數。如今先帝崩逝尚未期年,陛下全盤清算陳府,外人觀之總有不妥。
“不過首輔大人年前已上書辭官,欲回鄉安養天年,陛下未曾批複。”
“至於你,”謝明霽語調涼颼颼的,“還羈押在刑部,已畫押認罪。年後就該流放黔州了。”
他便說麼,前日至天牢,為何刑部忽然不允探視。
“那我的宅邸?”
“自然是一並查封。陛下恩寬,未牽連其他人。”
答了一連串,總歸輪到謝明霽插空問上一句:“你到寧遠伯府多久了?”
“十幾二十日吧,”容璿隨口答,“一直在學規矩。”
從那日寧遠伯入宮後,宮中派了四位嬤嬤專門跟著她,還有六尚女官輪番登門教導。
容璿學東西素來快,宮規禮儀也不在話下。
如若不然,方才在各位世家夫人麵前,禮數不會這般行雲流水。
“你有現銀嗎?”容璿解下腰間一枚白玉佩,“換換?”
謝明霽隨身二百餘兩銀,連銀票到銀錠,叫容璿搜了個乾淨。
“你要現銀做什麼?”
容璿心滿意足地將謝明霽簇新的錢袋掛回腰間:“你又不虧。”
“你這是求人辦事的態度?”
容璿挑眉,刻意放緩語調,行萬福禮時如霞的裙擺層層盛放:“多謝表兄。”
謝明霽倒吸一口涼氣,容璿十足十占了上風,揚起一抹暢意的笑。
她沒有去席上赴宴的打算,說完最後幾句話便要回瑤華院中。
“你覺得,”容璿頓了頓,看向似乎仍有些震驚的謝明霽,“陛下是何時識破我的身份的?”
在朝為官三年,她自信從未露出過破綻。連執掌武德司的謝明霽都未察覺分毫。
可……那日在天牢中,帝王沒有半分訝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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