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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暖陽灑落在氣勢恢弘的沙雷姆宮。
蘭奇慢慢睜開了眼。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扇扇開啟的雕花木門化作的長廊,古典家具散發出的木香與鮮花的芬芳彌漫在四周,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燈折射出斑斕色彩,映照在餐桌上的金邊瓷器和銀餐具上。
“……”
蘭奇靠在椅上,凝視著這間陌生而又熟悉的用餐廳。
他又回到了當初就任首相的北方帝國魄蘭特。
這裡是魄蘭特皇帝的官邸,沙雷姆宮。
最初為某位公爵所建造的大型城邦住宅,後被皇室收購,逐漸擴建為了如今的建築。
而沙雷姆宮的用餐廳正是他曾經和刻希亞女皇用午餐並會談的地方。
剛剛經曆完一種無序的漆黑,接下來如晨曦穿透層層黑暗的第一縷陽光,視線也隨之漸漸恢複了光明,就看到了這樣一片環境。
貓老板正在他的膝上,王牌狂愛魔王也仍舊在他身上,沒有被強製分離。
“看來影世界的時間線,我在魄蘭特帝國待了很久了?現在就連使魔小黑煤球也可以隨時召出來了?”
蘭奇自語道。
“誰是小黑煤球喵!”
貓老板喊道。
小黑麵包它忍了,它沒想到蘭奇上次在魄蘭特帝國給它的名字小黑煤球不是隨口取的,而是認真記住了這個貓設。
“這是哪?”
心裡很快傳來了塔莉婭的心念聲。
“魄蘭特皇室和首相共進午餐……這不是帝國的固定慣例,它是魄蘭特帝國憲製民主中的非正式會晤形式之一,提供著一個非正式的環境,讓皇帝與首相能夠在較為輕鬆的氛圍中討論帝國大事和政策問題。”
蘭奇給塔莉婭回答道。
在當年魄蘭特帝國的憲製體係裡,皇帝刻希亞女皇扮演的是一位重要的禮儀性角色,而實際的行政權力主要集中在首相及其議會手中。
蘭奇的頭沒動,僅視線在用餐廳中移動,注意到的每一個細節都飽含時光的痕跡。
他的視野並不寬闊,像有什麼擋住了大半的光亮。
牆壁上掛著更為慘烈曆史戰役的油畫,恍若銘刻著這國家在過去的輝煌和苦難。
從用餐廳細節的變化來看,恐怕又過去了許多年,但沙雷姆的一切還是和印象中相仿。
就連會談也還是那樣。
刻希亞女皇對國家事務仍保持著深刻的興趣和影響力,首相定期向皇帝彙報政府事務,是魄蘭特帝國政治傳統的一部分。
隻是這次自己身上沒有煙草味了,無論是煙鬥還是火柴全都不見。
更重要的,他不再是穿著首相的黑西裝了。
而是……沒見過的白色服飾?
沒過一會兒,蘭奇的目光就被一份牆上的畫飾吸引。
嚴格來說,那不是畫。
是一份三年前的報紙。
哪怕過了很久,也被女皇珍藏,裝框掛在了沙雷姆宮裡——
【聖魄蘭特教國611年1月8日,《魄蘭特晨報》頭版頭條:“霍寧帝國投降,世紀大戰的終結”。】
【魄蘭特訊,昨日,同盟國最高統帥亞曆克斯·奧斯本將軍在北方鋼鐵要塞的總部奧伯倫接受了霍寧軍隊的無條件投降。】
【北方魄蘭特帝國參戰九年後,南方霍寧帝國的獨裁政權從此土崩瓦解,塞維利亞大陸迎來了和平的曙光。】
【首相喬治·忒威弗利發表演講稱:“經過無數犧牲和艱苦卓絕的鬥爭,我們終於迎來了勝利的黎明。霍寧帝國的威脅已被徹底擊垮,正義終將戰勝邪惡。讓我們懷著感恩的心情,向所有參與這場偉大鬥爭的戰士和百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霍寧皇帝魯克維克二世於上月30日自殺身亡,同盟國隨後從東西兩線向霍寧腹地挺進,霍寧軍節節敗退,大量官兵被俘,最終在同盟國的壓倒性優勢下被迫投降,霍寧外相漢森·霍夫曼代表霍寧軍在投降書上簽字。】
【這標誌著總共持續了近三十年的世紀大戰宣告結束。】
【首都赫爾沙雷姆、同盟國重鎮新西諾克森等地爆發大規模群眾慶祝活動,人們載歌載舞,歡呼雀躍。赫爾沙雷姆皇宮廣場擠滿了歡慶的人群,人們高唱國歌,祝賀刻希亞皇帝陛下和祖國的勝利,忒威弗利首相與王室成員向廣場上的民眾揮手致意,聖魄蘭特教皇也出席了這次的盛會。】
【經過這場空前殘酷的戰爭,魄蘭特帝國付出了巨大代價,最終捍衛了自由、正義與人道主義價值。但戰爭的創傷仍需時日方能平複,重建家園任重而道遠。希望在“奧伯倫公約”的原則下,戰後秩序能讓悲劇不再重演,和平之花永駐塞維利亞大陸。】
蘭奇掃視著牆上被女皇珍藏的一幅幅報紙和畫作,逐漸有些摸清了這全新的時間線。
十二年過去了。
在魄蘭特帝國聯合魔界及北方諸國正式向血族霍寧帝國宣戰後的第九年取得了險勝。
如今距離勝利又過了三年。
緊接著的報紙講述了另一個事件:戰後大選的時候所有人都相信威爾福特會勝利,他的競選活動場麵盛況空前,魔界的情報機構也認為威爾福特會以80多席的優勢獲勝。
但是威爾福特失敗了,熱烈歡呼的人群其實是在跟威爾福特告彆。
經過幾年的戰爭、服役、犧牲、轟炸、陣亡通知、配給、饑荒,人民已經疲倦了。
人們看著飽受蹂躪的家園感到無所適從,而威爾福特的競選綱領還是意識形態的,還要人民繼續努力,指出魄蘭特帝國的義務和職責所在。
但是人民已經厭倦了。
威爾福特要人民付出更多但是人民在602年已經付出過一次了。
這是國民士氣的渙散在大選中的體現。
相比北方大國的責任人民更需要的是食品配給放開,更寬鬆的財政政策,更多的公租房。
所以當威爾福特在戰後出現在他們麵前,一個魄蘭特帝國時代的紳士,一個戰爭中的領袖,出來對人民大談魄蘭特的偉大和國家的責任的時候,人民會給他熱烈鼓掌。
他的失敗於是成了結果,那輸得最光榮的身影留在了報導中。
“原來我已經不是首相了啊。”
蘭奇釋懷地心想。
對於這個結果他並沒多少意外。
“為什麼啊?”
塔莉婭在他心裡鳴不平。
“因為百姓苦啊,沒有誰想變得更苦,他們也不該變得更苦了。”
蘭奇溫和地給塔莉婭講解道。
威爾福特首相的落幕,也算是相當的體麵。
他貫徹了始終,人民為他獻上了敬意。
繼續往右看去。
牆上不再是印刷著銅版紙的報導,回歸了幾幅有紀念意義的油畫。
它們描繪著魄蘭特帝國近幾年來最重要的時刻。
最大的一幅,畫麵中央是一位身著華貴白袍的老教皇,他頭戴黃金冠冕,手持權杖,銀白麵具令他不怒自威。
他立於大理石砌成的高台之上,飛龍在雲間吹響號角,台下是成群的北方諸國民眾,貴族與平民一同跪拜,虔誠地接受教皇的祝福。
而刻希亞女皇,正單膝跪地,接受教皇的祝福。
教皇右手放在女皇頭頂,左手握著一本《三一聖典》,將皇權真正賜予了這位戰爭時期英明果敢的女皇。
看到這裡,蘭奇就明白了一件事。
嚴格來說,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叫魄蘭特帝國了。
它的新名字是——
聖魄蘭特聯合教國。
以魄蘭特為首,包括鄰國布利斯王國、付克洛王國和伊迪斯王國等北方大陸國度在戰後組建的聯盟。
刻希亞女皇仍舊是皇帝。
但是魄蘭特帝國多了一位身份不明的聖魄蘭特教皇。
蘭奇就在這樣一個切入點,來到了全新的影世界之中。
“喵喵。”
然而貓老板還在好奇地打量著報紙上。
它發現魄蘭特帝國成功廢除了君主立憲製和上下議院,在戰爭結束後恢複了君權,以及神授的理念。
前任魄蘭特帝國首相就此隱退。
有人說他的身體抱恙不能再承擔其職,有人說他在和平時期對和平的危害大於其幫助,也有人說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幽靈,連名字和身份都是化用的,仿佛是神派來拯救世人的使者。
沒人知道,時刻戴著麵具,白發蒼蒼的教皇。
其麵具下的真實身份——
“你的容貌停在了青年時期。”
刻希亞女皇輕盈的聲音驚得蘭奇膝上的貓老板炸毛。
它太過專心,都沒注意到。
不知何時,魄蘭特的皇帝刻希亞女皇已來到了用餐廳中。
她坐在了老地方——蘭奇的對麵。
“刻希亞陛下。”
蘭奇放下貓,準備起身向剛剛到來的刻希亞女皇行禮。
十二年過去,當初年輕的刻希亞女皇也接近四十,成熟而溫厚了許多,仍舊動人。
“無需行禮。”
刻希亞女皇向蘭奇優雅地伸出手,示意他在長桌另一端坐。
她的舉止透著一股貴氣,似緞的棕發間點綴著璀璨奪目的珠寶,澄澈藍眸像能洞穿對方臉上的銀白麵具,卻也難掩幾分權衡距離感的謹慎。
“感謝陛下。”
蘭奇躬身行禮,鬥篷下擺在地毯上劃出一道輕盈的弧線,再度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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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與刻希亞女皇四目相對。
餐廳內一時陷入了沉寂,唯有時針滴答和壁爐中柴火劈啪作響。
用餐廳室內感覺不到寒冷,可窗沿的冬日氣息時而彌漫,偶有霜霧,看不見飛鳥的蹤跡。
兩人默然對坐,像是在等待佳肴,又像是在斟酌言辭。
作為一國之尊,平日裡公務纏身的刻希亞女皇除了必要的公開場合,鮮少有如此私密閒談的機會。
按照曾經身為首相的慣例,蘭奇理應首先開啟話題,向女皇闡述議院的決策方向、國內外局勢的進展以及未來麵臨的挑戰。
但時過境遷,這頓午餐,不再是以前那般皇帝與首相的會晤了。
更像。
僅僅是他們作為老友的一餐。
過了片刻。
“陛下現在餓了嗎?”
蘭奇突如其來的發問,打破了這片靜謐,也讓女皇和他懷中窺視的貓老板都愣住了。
貓老板依稀記得蘭奇在影世界的沙雷姆宮首次會晤刻希亞女皇時也是問了這個問題。
你是和塔塔過習慣了嗎?見誰都是塔塔?!
貓老板懷疑蘭奇的數據庫自從幾次和塔塔的約會後已被汙染,現在就算見到正常女生也會下意識考慮到“約飯等於吃飯”這條定律了。
“哼哼。”
這番話語令刻希亞女皇啞然失笑。
上次他們都沒話說,是因為不熟悉,這次都沒有說話,是因為太熟。
但他還是這句開場白。
“教皇閣下似乎胃口尚佳?”
女皇略一思索,用同樣的問題回敬道。
她美麗的麵龐上,神情略顯玩味。
“恰恰相反,我有好好吃早飯,轉眼間就中午了,相比起用餐,我想,更重要的是和刻希亞陛下好好聊天吧。”
蘭奇搖了搖頭,唇角揚起一抹疲倦的微笑。
他剛才已經差不多發現了,畫上那個穿著白袍戴麵具的教皇,就是現在這身打扮的他。
倒是貓老板嚇得跳了起來。
它抬頭看著白袍蘭奇,還有他臉上的銀色麵具。
真的是教皇?!
這貨成了神棍還了得。
“你今天格外客氣,就像又變回了最開始和我認識時那個首相,讓我很是懷念。”
女皇低下頭答道,
“怎麼,你想開了?還是這次真的打算隱退了?”
她神色稍霽,放緩語速,語氣真誠地問蘭奇。
“……“
蘭奇默然,暫且不明白刻希亞女皇的意思。
刻希亞目光如炬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認識了十多年仍舊和謎一般的男人。
“蘭克洛斯,很高興還能見到你,每天,我都擔心聽到有關於你的噩耗。”
刻希亞女皇終於垂著眼眸再度開口,
“你身上藏著太多秘密,從你化名為威爾福特,在魄蘭特帝國耗費近二十年走到了政壇……到那時我都沒有想過,伱其實是一個霍寧帝國人。”
她身為教皇為數不多的朋友,或者說他為數不多還活著的朋友,她知曉教皇的秘密以及過去。
自從接受了霍寧帝國試驗場的改造,他的時間便永遠停在了那一刻。
嚴格來說,這種後天的禁忌產物應該被稱為魔人。
既不是魔族,也不是人類。
魔人改造手術的死亡率極高,要經曆無數的摧殘才能有一線希望成功,某種程度上也等同於舍棄了自身的種族,把自身變成了一個四不像的怪物。
作為負作用,不僅沒有真正魔族的長生,相比起人類還要大幅縮短壽命。
可能對於蘭克洛斯來說,能活到四十多歲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每時每刻可能都要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全靠靈魂的頑強抗拒著死神,托著這具隨時快要崩塌的身體,在做著最後的事情。
“……”
對麵端坐著的白袍男人仍舊一言不發。
“蘭克洛斯,如果你不想說話,那麼你不需要說話,隻用聽我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