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陸栩生前世,也夠意難平。
與程亦安和離後,陸栩生在母親的強烈要求下,續娶表妹為妻,本以為她們姑侄親上加親,後宅該是和睦融洽,怎知那表妹成婚後一改平日溫柔小意,今個兒要爭家業,與妯娌不合,婆媳生隙,明個兒又打翻了醋罐子,府上但凡多看他一眼的丫鬟均被她處置了,弄得府邸烏煙瘴氣。
陸栩生常年征戰在外,無暇他顧,後來太子造反,北齊趁虛南下,他奉旨出征,一路從宣府征戰至肅州,好不容易將北齊鐵騎趕出疆域,榮升大都督,一次巡防回城的路上,積勞成疾,舊傷複發,被賊子尋機陷害,以致英年早逝。
眼看位極人臣卻一命嗚呼,委實稱得上悲屈,比起悲屈,陸栩生更遺憾,遺憾這一生不曾娶一位賢妻,他這一死,府上還不知亂成什麼樣,遺憾膝下沒個一兒半女,創下偌大家業無人繼承,陸栩生帶著滿腔不甘閉上了眼。
哪隻半個時辰前,一睜眼,竟然發現自己重生回到洞房花燭夜。
再一細聽,娶的正是程家四房的女郎,那一下,陸栩生竟長出一口氣。
好歹是程亦安,不是那個無理取鬨的表妹。
一切還來得及。
陸栩生很快拾掇好心情,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從歇息處回到洞房。
正院異常安靜,程亦安的陪嫁丫鬟見他進屋,悄悄掩門而退,他從外間步至婚房,滿室紅芒搖曳,竟令他滋生幾分近鄉情怯
沉默少許,理了理衣冠,信步往拔步床前來,簾帳四垂,瞧不見人影,但陸栩生知道程亦安就在賬內歇著。
回想程亦安此人,性情溫婉,不作不鬨,勤儉持家,溫良謙恭,實乃賢妻典範,前世發生那樁事後,他若不放她走,興許又是另一番結局。
老天爺既給了他機會,這一世,他定要好好跟程亦安過日子。
負手片刻,陸栩生往前一掀簾帳,隻見那新娘子睡得昏天暗地,陸栩生一瞅時辰,決意喚她醒來沐浴更衣,怎知手伸過去,便結結實實受了她一巴掌。
陸栩生那一下被打蒙了。
前世的洞房花燭夜是怎麼來著。
程亦安嬌羞柔順,年輕夫妻一夜顛龍倒鳳
陸栩生悶出一口氣,退了出來,再到聽她沒頭沒腦問一句“你怎麼在這”,陸栩生便知道完了,程亦安必定也與他一道重生。
方才還慶幸老天爺給了他彌補遺憾的機會,轉背一盆冷水潑在他麵門。
有了前世分道揚鑣的經曆,這日子還怎麼處?
陸栩生在簾外足足愣了半晌,方沒好氣回道,
“今夜你我成婚,我不在這,當在何處?”
扔下這話,陸栩生抬步邁出拔步床,來到長案後喝悶酒。
程亦安愣住。
你我新婚?
再瞧帳外模模糊糊的紅燭,程亦安腦海閃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她狠狠掐了一把手背,刺疼刺疼的。
是個大活人。
不會吧,她這是回到洞房花燭夜?
怎麼可能?
即便一切過於匪夷所思,程亦安還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緩緩從床榻挪出,再次打量四周,南炕上的琉璃窗貼著兩對紅豔豔的囍字,腳踏簾帳帷紗均用的大紅鴛鴦紗簾,地磚鋪著龍鳳呈祥的紅毯,八開蘇繡百鳥朝鳳屏風下安置著一張羅漢床,上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生紅棗果子錦盒,象征多子多福。
果真是前世陸家的婚房。
再看博古架下的男人,一身緋紅喜袍,胸前繡著二品獅子補子,腰係犀皮革帶,寬肩窄腰,身材精壯勻稱,不是陸栩生又是誰?
好不真實。
程亦安捂了捂依然火辣辣的掌心,再次深吸一口氣。
且不說這是做夢還是真重生了,先將眼前的局麵應付過去。
短暫的時間內,程亦安迅速做出決斷。
陸栩生此人雖冷情冷性,不曉得疼人,卻勝在權勢顯赫,人品貴重,且無不良嗜好,有了前世的教訓,這輩子她哪裡還會貪圖虛無縹緲的情愛。
比起下嫁範家一心操持家業,還不如穩穩當當做個國公夫人,榮華富貴有了,吃喝享樂不在話下,丈夫常年征戰在外,也不用伺候,管他陸栩生心裡有沒有她,悠悠閒閒過日子才是正經。
這輩子,她要做個沒心沒肺的國公夫人。
打定主意,程亦安決意為方才的失手跟他賠個不是。
將將行至長案另一側,陸栩生忽然抬起眼。
視線相接。
程亦安心驀地咯噔一下。
他眼神深邃,複雜。
沒有半分怒火。
不對,換做前世陸栩生那個臭脾氣,被她無緣無故打了一巴掌,這會子臉色不知該多陰沉。
他怎麼還能這般好端端看著她呢。
這就怪了。
程亦安賠罪的話到了嘴邊吞了回去,決定按兵不動,先觀察觀察。
她坐了下來。
剛要開口,陸栩生推了一杯茶至她跟前,
“你也回來了?”
程亦安瞬間石化。
完了,他也與她一道重生。
有了前世的隔閡,日子還怎麼糊弄?
陸栩生察覺程亦安臉色明顯垮下,心頭越發拔涼拔涼的。
瞧瞧,這是沒打算跟他過日子呢。
不會還惦記著那個兩小無猜吧。
陸栩生心情更差,一口接著一口喝酒。
夫婦二人均像打了霜的茄子,隔桌而坐,無言以對。
夜深,秋涼愈重,程亦安坐久了,身子愈發僵硬,抬手將那杯涼卻的茶水擒過來,一口飲儘,冰冰涼涼的茶液瞬間滑落喉嚨腹腔,那顆因著重生而躁動的心也由著平複下來。
也罷,前世陸栩生心係青梅竹馬,娶她不情不願,對她唯有冷淡二字,她犯不著賴著他。
再說,前世那段婚姻,陸栩生就沒錯?
他有錯,在她被婆母刁難時,不甚放在心上,總覺得女人家愛斤斤計較,成日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折騰,她被人算計,名聲受損時,他也不曾挽留,毫不猶豫就簽了和離書。
她又何苦強扭這個瓜。
第一段婚姻以程家偏房之女高攀陸家,為人算計,失敗收場,第二段婚姻,下嫁範玉林,滿心滿意為人籌謀,亦是落個被負的結局。
瞧瞧,婚姻給女人帶來了什麼。
還不如一個人自自在在。
想明白這茬,程亦安心裡的遺憾瞬間沒了。
都能跟陸栩生開個玩笑。
“你不是得封大都督了麼,怎麼也回來了?”
陸栩生手執酒盞略略一頓,坦白道,“途遇埋伏,中箭而死。”
程亦安扶了扶額,也怪慘的。
不對,陸栩生是死了才回來,那她呢,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那對奸夫淫夫又是什麼下場?她的宅子,她的田地呢?她還沒將範家人趕出去呢?
程亦安心裡抓貓般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