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一瞬間便明白了教宗的意思。
對方問的看似是三個問題,實際隻關心一點,這隻是一種“為嚴謹起見”的旁敲側擊的方式,避免出現不符合預期的情況。
平心而論,範寧覺得對方的問題不難回答。
或者說,即便隱瞞,也不必杜撰出與事實有很大出入的說辭。
不需要說到“邃曉三重”。
綜合《b小調彌撒》展現的水準,以及與歐文交手的表現,說自己是穿越了“燈影之門”和“啟明之門”的邃曉二重,就有充足解釋力了。
但是
“歐文同在下境界平級,隻是他眼裡的路都是前人行過的路,卻走窄了。”範寧似乎在評判,語氣卻顯得中正平和。
是的,他在多考慮一層後,選擇如實作答。
如果“自創密鑰”的這層秘密,現在還是進一步掩藏的話,實際上和前一層身份偽裝的作用有些“互相打架”、或者說效果上有些“一加一小於二”——身份偽裝的目的,本來就是將一些暫時不想讓他人知道、但又需要展示出來、好為自己行動提供便利的特質,全部綁定到偽裝的角色上去。
“拉瓦錫”越是言行上真誠而無所拘束,越是和“範寧”更加地區分開來,這既是“如實作答”,又不全算“如實作答”。
要想弄到更多情報,就要最大化地爭取重視,提升權限。
更何況,這條秘密如果告訴教會,對方守秘的強度一定不低,這本身就有第一層極大保險在先。
“好。”
果然,雅寧各十九世聽了這番話後深深點頭,慎重表示道:
“這件事情從現在起是我神聖驕陽教會的絕密情報,除了你本人,隻有聖者和我知曉。”
寒夜中的小雨逐漸下成了中雨,靴子跨出馬車,落地即泥濘一片。
綿密的水汽將一切發光的東西都裹得朦朦朧朧,廣場上的聖禮台已是殘垣斷壁,而靜靜伏在前方的大教堂,仰起頭來隻看得見一片一片、漫山遍野透過窗子蕩漾開來的橘黃色。
“門扉是世界意誌的一道道舊傷口,總是撕裂又愈合,有些豁口恢複如初,有些漸成不愈之傷。”教宗雙手淩空虛推,教堂拱門無風自開。
他念的是第三代沐光明者班舒瓦·萊尼亞所著奇跡劇《大恐怖》中的句子。
範寧讀過,那出自戲劇第二幕。
他在剛晉升高位階被任命為分會長、並進入“焚爐”觀察攀升路徑時便回憶過它。
“.連最古老的見證之主都曾操練戰車升於此處,後麵又有多少難以計數的生物穿行過它們呢?”對方談論隱秘,他也回應以煉金術士協會晚期文獻《戰車升天論》的密傳前言。
教宗聞言微微頷首:“即便從古到今,絕大多數邃曉者都死了,但他們的穿門行為始終存在於過去,他們的‘格’在移湧中無限漂流,也會對後來途徑通道的人造成殘留的占位或遮擋。如今的邃曉者們能調用出的無形之力強大程度,早已遠不如那些古代學者,雖說新曆被稱為‘希望紀元’,但對於研習諸史的新學者而言,卻不見得有什麼希望。”
在“隱知傳遞律”基本原理的作用下,隱知永遠無法不受限製地分享傳播。
而靈知是更特殊的隱知。
實際上,門扉中蘊含的禁忌力量依舊強大,隻可惜越往後,被同樣或相似角度觀測到的靈知,會越來越傾向於以更模糊的狀態、被更少數的邃曉者所理解。
“.除非,換條穿門的路,完全的,徹底的,而非在原基礎上修補、改造、或變相欺瞞的。”教宗最後總結道。
“我正是看著這路更寬,所以事情就是按這樣成的。”範寧的語氣十分理所應當。
終於,教宗也和曾經的圖克維爾主教一樣,差點一口氣沒接續過來。
但看著對方滿臉誠懇的分享態度,他忽然意識到,這純粹是因為認知間存在巨大差距。
他試著讓拉瓦錫明白自己成了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理論上說任何一道門扉都有無窮種解法,但實際上,各組織傳承下來的密鑰極其狹隘有限,都是以某段秘史中涉及見證之主紛爭與演化的事件為映射基礎,進行同質化的片麵致敬或模仿”
“完全跳出這個範疇的方法,我從古代隱秘教典中見過隻言片語,其提到凡俗生物自創密鑰的共性,都是需要在第一把密鑰中就完成對整個輝塔結構的探討,但以連輝塔都沒進過的有知者的見聞與靈感,想這樣自創出密鑰近乎於無稽之談.”
教宗的這些話倒是為範寧補充了很多輔助性的側麵信息,也從理論上完整地解釋了,為什麼自創密鑰的邃曉者,在同境界的直接對抗下會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這樣的人必不唯一,”範寧不動聲色地提出猜測,“譬如有人真實不虛地去信祂,看得見居屋自上而下的照明,也必看得見輝塔自下而上的道路。”
老人隻得笑了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很多時候,聖人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難以企及,也意識不到自己是神聖的。
“嗯,放在曆史長河中,‘無稽之談’總能發生那麼幾次,比如曾經我教會的初代‘沐光明者’聖塞巴斯蒂安,比如當下的特巡廳廳長波格萊裡奇。”
這兩個人?範寧“哦”了一聲,這是他之前不曾知道的情報。
聖塞巴斯蒂安是教會“神之主題”的創作者,布道活動時間非常早,範寧曾經與瓦爾特交談時,後者就坦言教會中關於聖塞巴斯蒂安的事跡記載不成體係,這四個月範寧親自揣摩經義,同樣有此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