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事了,孫原帶著一眾新任掾屬回了太常寺郡抵寓,而林紫夜和李怡萱卻還不曾回來。
他們在朱雀大街的兩端交錯而過。
此刻,袁渙和一眾家丁成了一個團,把李怡萱和林紫夜兩個人“保護”其中,匆匆趕回執金吾寺。
林紫夜貼近李怡萱耳畔,吐氣如蘭:“萱兒,這個人我不喜歡。”
“我知道。”李怡萱耳畔一暖,受了風吹,不自禁地縮了縮玉頸,臉頰上也微泛起一片緋紅。
正好此刻袁渙回頭,直看見美人嬌羞,刹那間腦海一震,呆立當場。
“看,怎麼都像是色中餓鬼。”林紫夜挑著眉,站到李怡萱身前,衝袁渙道:“這位袁公子,我家妹妹已許了人家,你些許心思還是收了好。”
一路上林紫夜都很是強硬,袁渙素來以雅正知名,何時如此被人懟過?李怡萱也不算上天姿國色,不至於即刻讓他有些非分之想,聽了林紫夜的言語,雖不至於口出狂言,卻也是登時麵色難看至極。
“好了,紫夜,袁公子是當時俊彥,你說話卻有些失禮了。”
看著李怡萱如此心思縝密,袁渙的臉色便稍稍好看了些,不免多看了李怡萱兩眼,直覺當真是溫柔拂麵,比身邊的林紫夜要美上數分。
正耽誤間,遠遠地聽到一陣馬蹄聲,袁渙登時皺眉,帝都之內能駕馬疾馳的人物屈指可數,大多身居要職,猛然回頭,卻見三騎揚鞭,跟著一曲衛士急奔過來。
“曹孟德?”
袁渙啞然,來者竟然是雒陽北部尉曹操曹孟德。
“袁公子!曹某有禮!”
曹操一路狂奔而來,飛身下馬,穩穩落地,隨手把坐騎交給身後的衛士,便衝袁渙拱手見禮。
“渙見過北部尉。”袁渙後退一步,作揖答禮,不過卻隱隱約約地離曹操遠了幾步。
曹操身材不高,相貌也是一般,遠不如袁渙那樣英偉高峻,加之出身宦門,自然不受待見,不過心中冷笑:袁滂在朝中便是老狐狸,八麵玲瓏,中立事外,你這隻小狐狸也學會了本事了麼?
袁渙卻不如他心思深沉,隻道此人與宦官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卻天天與袁紹、張邈、許攸這些人混在一起,實在說不清地厭惡,依然不肯與他親近。
曹操一轉身,便看見兩位絕色美人駐立身前,登時呆若木雞,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佳人,目光中色欲熾盛,表露無遺。隻不過,如此神情亦隻是一閃而過,正身行禮:“雒陽北部尉曹操,見過兩位姑娘。”
李怡萱看了一眼林紫夜,雖然不諳俗事,對於曹操這個人卻還多少知道一點。當年曹操就職雒陽北部尉,置五色大棒,視大漢律法為至上,因此打死了犯宵禁的蹇圖。蹇圖是大宦官蹇碩的叔叔,這件事當時轟動帝都,曹操從此與宦官一黨格格不入,反而和袁紹、張邈這些世家名士關係不錯。雖然當時因為這件事曹操丟了官,但是很快又被任為議郎,現在又重回北部尉的要職上了。
“久聞曹公威名,妾身有禮。”
李怡萱微微頜首,卻又眉眼低垂,不多看曹操一眼。她自然不認識曹操,隨口敷衍了一句。曹操身材不高,一眼看上去便是城府深沉之人。
林紫夜看著曹操,眼神中儘是不屑,緊緊攙著李怡萱,看著袁渙道:“袁公子,快到晚食時辰了,麻煩快些,家裡還有人等著。”
“家裡?”
袁渙與曹操同時一愣,卻忘了這件事——帝都是非之地,這兩位絕色美人又是從哪裡出來的?帝都門閥眾多,卻彼此間消息靈通,若是世家有這樣的美人小姐,早已被提親的踏破門檻,名動帝都了。聽那女子聲音婉轉,如空穀琴音,美不可言,雖聽不出來是哪裡口音,但也不難判斷不是司隸部人……心思到這裡,曹操不禁看了袁渙一眼:難道是袁家的遠親?到這“家”也絕不是袁家?莫非是新搬進帝都的名門嗎?自己身為雒陽北部尉,若是有什麼門閥大族搬到帝都裡又怎麼會不知?
袁渙也是一愣,道:“是渙疏忽了,請問姑娘家住何處?”
“也不是固定的地方,過幾天便要離開了。”不知怎地,林紫夜聲音卻莫名柔和下來,對袁渙的態度無形之間好了許多,“此刻住在太常寺館驛。”
太常寺館驛?家?
袁渙、曹操一頭霧水,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貌似沒有聽錯。
“讓兩位見笑了。”李怡萱看眼前幾人的模樣,笑道:“我們兩人都是孤兒,隻有一個弟弟,他現在是魏郡的太守,在帝都述職,我們自然和他住在一起。他在哪裡,哪裡便是我們的家。”
曹操臉上顏色一變再變,驚呼道:“孫原孫青羽?!”
袁渙眉頭一皺,實在沒料到竟然是那位“十七為郡守”名震帝都的孫原。古有甘羅十二為相,雖往者不可追,而今天的孫原卻是破了大漢四百年來的規矩,一時間成為大漢年輕士子的楷模,令人驚羨令人妒,饒是袁渙脾性再好,如此年輕更有如此美人相伴,更實實在在令他古井不波的心思泛起了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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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美人,竟已有所屬。
曹操直看著身前美人,話音中帶著一絲冷意,道:“想不到是孫太守的眷屬,操實在失敬。”
“不必了。”林紫夜絲毫不看曹操,清冷道:“我去看看袁公的病情,再遲便不去了。”
袁渙連忙告罪,領著眾人匆匆離去。曹操見狀,也不騎馬,吩咐下屬相隨,衝袁渙道:“袁公路來找我,說從他手上跑了一個執金吾府的家奴,讓我將人捉回去。”
“袁公路紈絝子弟,曹君也會聽他的調遣?”袁渙心中冷笑連連,直覺這人心機深沉,卑劣不堪,實在不願搭理。
聽得出袁渙話中意思,曹操不以為意,笑道:“袁公子既然知其人秉性,若是曹某不來,任他橫行霸道,豈不是比他更不如?”
袁渙冷哼一聲,冷聲道:“如此說來,渙倒要感謝曹公與袁公插手執金吾府的家事了?”
曹操麵上笑容登時凝固,眼中閃過一道寒芒。乾笑一聲,不再說話了。轉身看到林紫夜身形單薄,後麵一個被家丁抬著的人身上卻蓋著一張白色大氅,心中疑慮,揭開身上外袍,伸將出去,衝林紫夜道:“姑娘懂得醫術,自然知道不能受寒,曹某這件衣服與姑娘披上吧。”
林紫夜仍是不看他,轉過頭去。身邊李怡萱道:“多謝美意,妾身與紫夜共用一件外袍就是了。”也不再理曹操,衝袁渙的背影叫道:“袁公子!”
袁渙猛然回頭,道:“姑娘可有什麼事嗎?”
曹操目光陰沉,望著兩人,不知心中又在盤算什麼。
“妾身希望袁公子能通知我家青羽,他應當已從太學回來了。妾身與紫夜貿然去府上實在不該,所以請袁公子辛苦一趟了。”
袁渙想了一會,才想起“我家青羽”是何人,連連點頭,吩咐家仆去太常府館驛。太常府和執金吾府相距不算太遠,如果派去的人腳程快些,怕是能和孫原同時到執金吾府。
李怡萱看著林紫夜,美目流轉,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青羽快來了,總要放心些不是麼?”
“我隻是不想和這些登徒子走在一處。”
紫衣美人身形單薄,鬆了李怡萱的手臂,卻又緊了緊懷中暖爐:“今天真不該出來,適才那曹操的眼神,分明一副色中餓鬼模樣,要將萱兒你吃光抹淨一般。偏偏還擺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讓人看著便生氣。”
“知道你舍不得我拋頭露麵。”李怡萱笑著把她攬入懷中,給她披上大氅,“前段日子天氣冷,一直沒讓你出來,這幾天稍稍回暖,想出來透透氣也沒什麼不對。不然不是要把你憋壞了嗎?隻不過……”
“隻不過這帝都危機四伏,哪裡又安全?”林紫夜接口道:“青羽又忙,哪裡顧得過來我們?我比青羽大,怎麼覺得我不懂事了?”
“沒說你不懂事。”李怡萱替她理了理衣衫,道:“青羽的心思,你我知道就好了。”
林紫夜點點頭,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隻是,全然不曾發覺,一道森然目光遠遠投來。
一路走來,曹操和袁渙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倒也把事情經過套了七七八八,猜到這事情和袁術那紈絝子弟脫不了乾係。
李怡萱和林紫夜出去玩,倒也不新鮮,不過帝都之內不乏登徒子,隻怕會出些風波。眼見得快到酉時,晚餐將近,華歆等人“不時不食”,過了時辰就隻能餓肚子了。孫原也算得體恤,吩咐庖廚準備著,便準備退去外袍挽起袖子了。
他沒有將複道的事放在心上,或許,他不敢放在心上罷。
天子有天子的盤算,頭疼的事自然交給朝中的三公九卿去處理。孫原想起了那日驚鴻一瞥的太尉楊賜,如此擎天柱石在朝中,總該有個結果,何況有劉和在中間打探消息,孫原還是決定先動手吃飯要緊。
“太……公子,這是要下廚麼?”華歆連連搖頭,“君子遠庖廚,公子又是大漢臣子,奉聖人之教,豈能行此卑賤之事。”一口一個“公子”,華歆倒覺得自己有些像孫原的家臣,頗有五百年前戰國四大公子的風範了。
孫原心中登時哀歎一聲,以手托額,實在是沒想到做個飯都能被華歆說教,雖不至於不喜,卻也懟上了華歆:“聖人便不吃飯了麼?庖廚若是卑賤,那世人豈不都餓死算了?孔子周遊列國,路行野地、夜宿外郊之時也不曾餓死,他沒下過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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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歆被這一句話嗆住,呆了一呆,便強撐道:“聖人出行,自有弟子受勞,庖廚終非君子所居。”
“人餓了要吃飯,天之率性。”孫原搖頭道:“豈不聞‘買櫝還珠’與‘削足適履’之典?”
幾人均是飽學之士,自然知曉“買櫝還珠”是《韓非子》中《外儲說左上》的名典,“削足適履”是道學名作《淮南子》中《說林訓》的名典。孫原用此二典,顯然意有所指。
看著幾人若有所思,華歆拱手欲言,孫原笑道:“子魚兄不準說了,不然罰你沒飯吃。”擺擺手,徑自去了。
幾人登時啞然,不料這位年輕太守也有這樣的脾氣。
“子魚先生。”身後趙儉走來,看著華歆:“咱們這位公子用典頗具一格。”
華歆搖搖頭:“後生可畏,斯人如是。奈何年紀太輕,終究差了些火候。”
“我說……”
桓範緩緩說道:“難道沒有人思量一下,這餐飯能吃嗎?”
幾人一愣,臧洪看了看桓範:“應該可以罷……”
太常寺館驛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對清俊青年。
“文固,想不到此後你我竟為同僚,世事變化,實在出人意料。”
年長的一人姓張名承,字公先,是前太尉張延的次子,年紀仿佛二十五六,身無長物,站在館驛大門前,一臉喜色。
身邊那人年紀看似二十三四,卻背了一個頗為沉重的包裹,此刻皺著眉頭道:“若非子魚先生,堅豈會輕易奉詔?”——卻是朝中黃門侍郎、射援的兄長射堅。
張承自然知道射堅心思。黃門侍郎乃是天子近臣,前途光明,莫名其妙地被貶為區區魏郡屬吏,一時間哪裡會痛快。並非是說射堅貪戀權位,而是實在沒有理由,後來虧得太學祭酒馬日磾親自遣人告知,說華歆先生和射援已經就任魏郡,射堅這才退了官服,打包了一部《論衡》,和太學名士張承一齊去郡抵寓。誰知郡抵寓的人說孫太守一行並不在這裡,兩個人萬分憋屈,再度跨了半個雒陽城,跑回太常寺館驛。
兩個人找了府前衛士,遞了謁子名刺),衛士也知道近日隻有魏郡太守孫原一行住在太常館驛,便告知兩人孫太守並不在館驛內,詢問是否要轉告其他人。射堅眉頭大皺,快到食時,孫原居然不在府內,隻得吩咐衛士去找射援。
片刻之後射援一臉苦相跑將出來,嘴角還有未擦淨的油漬。射堅一貫長兄如父,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射援垂首站著也不敢說話,直到射堅罵累了,才張口道:“兄長,有什麼事能不能進去說?”
射堅這才緩過來,吩咐衛士備了進出,才和張承、射援一起進去。
射援有長兄在前,不敢造次,心中苦歎,估計那隻烤鹿腿要被那幾個土匪吃乾抹淨了。倒是張承敏捷些,一近居處便聞到了肉香,問射援道:“文雄,這肉香怕不是館驛庖丁做出來的,說,從哪兒來的?”
“是太守臨走前親手炮製的。”射援一說起這個,登時眉飛色舞起來,看得射堅一臉不知所謂,“想不到太守心智過人,還有這等庖廚手藝。”
“君子遠庖廚,怕是你看走了眼。”射堅心裡登時嫌棄其這位素未謀麵的太守起來。
“未必。”射援笑了笑,他對孫原頗為滿意,很想看見射堅見到孫原時的場景,笑道:“這位太守,今日當著太常種公、太學祭酒馬公和我們幾個的麵,頂撞當今天子,生生把陛下逼出了太學。”
“什麼?”射堅、張承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
入得室內,射堅、張承又是一呆,隻見眼前幾位儒雅之士正如風卷殘雲,圍著一張食案狼吞虎咽。大漢素來是分案而食,哪裡有一群人圍著三五樽食鼎如此吃相的?
猛然間射援叫了一嗓子:“一群匪類!給我留點!”
桓範站起來,嘴裡塞滿鹿肉,嘟囔著不知道說些什麼,手中食箸指向食案,射援看去,隻見臧洪的食箸撕下了最後一塊鹿肉,“嗖”地一聲,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趙儉看著射援變了的臉色,指著剛拿來的餐具道:“知道你兄長來,我拿了兩份餐具,結果被這兩位把我那份吃完了,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臧洪轉頭過來看著射援笑了笑,把口中的鹿肉咽了下去,隻見後者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入座罷。”射援慘白著臉,請射堅和張承入席。射堅一臉絕望,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我不”。倒是張承狠狠吸了幾下,悠悠說道:“真香……”猛然就坐下來,抄起食箸就夾了一片豆腐,嘗了一口之後,轉臉看著隻剩下骨頭的鹿肉盤,絕望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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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堅滿臉嫌棄,慘不忍睹,以手托額:“公先兄……”
太常寺的後廚裡雖然有些新鮮食材,卻儘是大灶,孫原用得很是不習慣,隻得在指尖凝出劍氣處理食材了。
先是架了烤架,讓館驛的庖廚拿了上好的鹿肉;又拿了五六條尺長地黃鱔,一一被開膛破肚,開水燙去了粘液,在砧板鋪平,孫原用手一抹,鱔肉便被整齊地切成細絲,鍋裡下油,油熱後用薑蒜切片下鍋,然後下鱔絲,孫原右手握勺快炒,左手端起一小甕飴糖酸漿,緩緩添入,最後加少許井鹽提味,便提了一座食盤,盛菜入盤。
孫原身形忙動,身後卻站了趙儉。
孫原下廚,自然找人打打下手,一直都是林紫夜給他幫,有時李怡萱也會指點一二,現在卻是沒人,便盯上了剛拉來的幾人。華歆等人自然是秉承著“君子遠庖廚”的言語,胡亂把趙儉推了出來。趙儉沒有辦法,隻能跟著孫原下廚。
開始一直皺著眉頭,看著孫原挽起袖子把幾條黃鱔開膛破肚,趙儉一臉嫌棄,但是鱔絲兒出鍋那一刻,香味遠溢,登時一臉驚喜。自古美食動人心,饒是趙儉世家出身,也不禁食指大動。
孫原卻不知道趙儉這麼多心思變化,正專心致誌地用食箸把薑片蒜片一一撿出來,拿了一個洗淨的胡瓜即黃瓜,張騫出使西域帶回),切了幾段,雕了幾朵梅花擺盤,才向後麵招了招手:“把這個端出去。”
趙儉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托起食盤,隻見食盤正中一團黃金鱔絲,周圍五朵青翠梅花,細碎蔥葉點綴,酸甜香味撲鼻,看著便覺得無比美味。
“使君……公子好廚藝……”趙儉眉飛色舞,毫無名士風範,也不管自己差點叫錯了身份。孫原搖了搖頭,囑咐道:“待會兒過來把蒸釜裡的粟飯和米飯端出去。”
趙儉連連點頭,如捧至寶,一路小跑出去了。
孫原轉過頭來,打了五個雞蛋,切了一甕韭菜,又開始了忙活。
等到趙儉再度回來的時候,孫原已經放下袖子,整理衣衫了。
趙儉一指身後跟進來的仆人,道:“公子,這是執金吾府袁滂公的家仆,說是奉了袁家公子袁曜卿的差遣來請大人過府。”
“曜卿?”孫原遲疑了一下,反問道:“是不是太學的袁渙袁曜卿?”
“正是。”趙儉點頭:“他是儉的同窗,受業於何休大師。”頓了一下,又道:“馬祭酒的名單中就有他,不過聽聞袁公抱恙,幾天前就已經回家視父了,故而未在太學。”
“嗯。”孫原點點頭,看著那名仆人,道:“本守與袁公並袁公子從未會麵,今天來訪是什麼意思?”
那名仆人連忙伏在地上,他雖是執金吾府的家仆,卻沒見過什麼官員,如今見到一郡太守,再不曉事也知道不能錯了禮數,雖然執金吾是秩中二千石,太守是秩二千石,一字之差有天壤之彆,但他終歸隻是一個家仆,自然不敢衝撞,顫顫巍巍地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孫原不禁皺起了眉頭,看著趙儉道:“看來今天這餐飯,要去執金吾府用了。”
趙儉知道孫原素來自稱都是用“我”,如今連用兩次“本守”,顯然是要擺出太守的威嚴了。他雖然不知道“女眷”到底是什麼意思,卻看得出來,孫原對這一對女眷十分在意。當下躬身行禮,道:“公子是否要儉相隨?”
“不必了。”孫原搖頭,“子魚先生去便是了。”
趙儉暗自點頭,華歆學識名望都屬一流,與袁滂都算得同輩,孫原帶他去自然最是妥當。何況……他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食盤:烤鹿肉配著飴糖、鹹肉二醬;韭菜與雞卵配炒;豆腐切片與莧菜黃豆醬涼拌;金黃的蒸粟飯——如此美食,少個人分享,豈不是正好?
孫原看了一眼精心製作的飯食,搖了搖頭,抬腿便走了出去,不忘囑咐那仆人:“領路。”
那仆人匆忙起身,還沒想清楚:這位太守公子,為何會在庖廚裡呆著?
迎麵撞上華歆和臧洪,孫原笑道:“子魚兄,你我今日這餐恐怕要到執金吾府上用了。”
華歆登時一愣,剛進來又要出去?執金吾府上不就是袁滂府上嘛,他和袁滂的關係也當得起忘年交,他家那袁渙少不得要叫一聲“子魚世叔”的。但是大漢律法嚴令,外臣不得與朝臣私下會麵,雖然沒什麼實際效果,但是他和孫原都是州郡外臣,這麼晚了去諸卿府上,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一抬眼,卻看見趙儉一副興致勃勃地模樣從庖廚裡出來,還托著一塊大大的食盤,遠遠便飄來陣陣香氣。華歆登時臉色難看至極,身邊臧洪卻是陣陣驚喜,衝過去對趙儉道:“公勉快讓我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桓元則和射文雄簡直就是匪類,我都沒吃上幾口。”
“什麼?”趙儉橫眉倒豎,怒道:“說好的等我呢!”
孫原與華歆互視一眼,後者以手托額道:“還是去看看袁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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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渙一家是陳郡袁家,袁術一家是汝南袁家,如今雖然是互相少有關係,但是在五代之前,都出自孝平皇帝時期的太子舍人袁良。光武皇帝劉秀平定天下後,袁家漸漸崛起,袁良的長子袁昌從陳郡陽夏遷居汝南汝陽,漸漸形成了汝南袁家:袁昌之子袁安為孝章皇帝朝司徒;袁安長子袁裳為孝和皇帝朝車騎都尉,次子袁京是繼嚴子陵之後第二位名動天下的隱士,三子袁敞為孝和皇帝朝司空;袁裳之子袁著位至郎中,十九歲時直麵天子,曆數大將軍梁冀罪狀,因此被梁冀謀殺而名震朝野;袁京長子袁彭為孝順皇帝朝光祿勳,次子袁湯為孝桓皇帝朝司徒;袁彭長子袁盱為孝桓皇帝朝光祿勳,平定大將軍梁冀之亂時執天子節收梁冀印綬;次子袁賀位至彭城國相,袁湯長子袁平是一代名士,二子袁成為孝桓黃帝朝的左中郎將,早夭之後由三子袁逢繼任,現為當朝九卿之一的太仆,四子袁隗即三公之一的司徒。除了袁賀長子袁閎和三子袁弘歸隱山野,袁家最年輕的一代:袁賀次子袁忠、袁平之子袁遺、袁逢過繼給袁成的庶子袁紹、袁逢次子袁術、三子袁基皆是朝中議郎,而袁隗的妻子是關中顯赫、一代鴻儒馬融的女兒、太學祭酒馬日磾的堂姊馬倫,袁逢的女兒袁芳是太尉楊賜的兒媳、名士楊彪的妻子——汝南袁氏一門自袁安起四代之內,僅三公便有五人出任,二千石大吏不下十人,門生故吏無數,可謂是跺跺腳天下震三震的存在,當今地位之顯赫天下無雙。
而陳郡袁家是由袁良次子袁璋注2)所繼承,曆代卻比汝南袁家低調許多,直到袁滂這一代才重新進入朝堂,與汝南袁家不同的是,現在最年輕的一輩都在太學潛修,除了袁渙之外,他的三個堂弟袁霸、袁徽、袁敏都在太學隨博士盧植學習經學。在名聲上,陳郡袁家雖然遠遠不及汝南袁家顯赫,但是一貫清心寡欲,所以清名上要遠遠勝於後者。華歆、盧植、張範等名士也正因如此,與袁滂一家的關係都更好些。
也因為汝南袁家勢力龐大,最年輕的一輩袁紹以任俠知名、袁術以無賴知名、袁遺以勤學知名、袁基以儒雅知名、袁忠以清亮知名,除袁術之外的四人被合稱為“袁家四公子”。在馬日磾的名單上本來有袁基、袁遺的名字,隻不過因為長年不在太學修習而被天子劃去,孫原也因為洞悉其中關係,並沒有選擇袁家的子弟。曹操知道袁渙不屑與汝南袁家的人來往,尤其是不學無術的袁術袁公路,所以一路上並沒有過多地提及袁術。袁渙一路上也非一字不發,聽袁渙一句一句說著,曹操暗自思慮:定是袁公路做客執金吾府,囂張跋扈慣了,借著盜財這件事打了袁府的仆人,還故意把人放走,不為彆的,純粹就為了看戲。袁術是什麼人,曹操能不知道?不僅袁紹看不起袁術,袁忠、袁基都看不起袁術,袁逢又不管他,還不飛到了天上去?放了人還讓曹操來抓,不就是折騰人嘛。不過若是尋常,曹操定要與袁術爭一爭,這次卻頗有些感激袁術。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後兩位絕色佳人,曹操低聲道:“袁公子,可知這兩位姑娘和那位孫太守是何關係?”
袁渙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據那位李怡萱姑娘所說,她們都是孤兒,自幼與那位孫太守互相依靠,看似並無血緣。”話說到這裡,無意中看見曹操眼中光芒一閃而過,心知這宦官後代已經起了色心,心中沒來由地厭惡起來,又道:“那位林姑娘說李怡萱姑娘已許了人家,恐怕正是這位孫太守了?”
“許了?”曹操聽到“孤兒”一語,知道這二女並沒有什麼世家勢力支持,心頭本是一喜,卻聽到“許了人家”一詞,不禁是一盆涼水從頭潑下,登時低落下去。猛然又轉念一想,自語道:“既是孤兒,自然不會被舉孝廉,怎麼可能如此年紀就任太守?”
袁渙聽得,也是一怔,實在不知道這孫太守是從哪裡撿了個大便宜,實在蹊蹺,仿佛這幾人都是憑空冒出來地一般。
“罷了,不想了。”曹操笑了笑,輕輕將這件蹊蹺事接過,他雖名聲差些,卻心誌堅定、神思敏捷,自然猜到了這事多半與上位者有些關聯,他雖不清楚細節,倒也知道天子拿了三公聯名之事,已經不是他區區一個雒陽北部尉能參與的事情了。當下又衝袁渙道:“曹某聽聞袁公病了,不知現在身體如何?”
“尚可,有勞曹校尉掛心了。”袁渙皺起了眉頭,他雖看不上曹操,卻也知道此人極是難纏,唯恐話頭上被他窺出破綻,並不多說。